掩着眼中的急色,陆璟玉低着头看着尤姝,“绵绵,对不起,都是我的错。”
刚才一切都很好,只是在他提起之前的事,绵绵才又恼上了。难道还在计较那件事?
陆璟玉一向沉稳,可遇到了尤姝这个小冤家,就无法冷静思考问题。
陆璟玉已经想着不如托盘而出,倒省得尤姝这样对他不理不睬。可对上少女无辜干净的双眼,陆璟玉抬起的手臂一顿,失了勇气。
他怎么能把绵绵拖入泥沼。
事未成,他护着她周全,不让她受委屈。
等事成,他给她享不尽的荣华宠爱。
陆璟玉那声隐隐带着担忧的低呼,让尤姝委屈得更想落泪。
绵绵是尤甫给尤姝起了个乳名,因婴孩刚出生一团粉嫩,亦有福泽绵长之意。
小时候只有家中的长辈彩这样叫她,后来陆璟玉也常常这样唤她。
多日来被噩梦缠身不说,现在还要被一系统胁迫。
尤姝实在委屈得不行。
而这两件事,系统因为签订了契约尤姝不能和尤甫、陆璟玉诉苦。
至于前世惨死重生这件事,尤姝是不想让陆璟玉和尤甫知道。她不是怕他们不相信,相反以爹爹和陆璟玉对自己的宠爱,两人只会把错处揽到自己身上。
尤姝终是抬眸看了眼近在咫尺俊逸的男子。
青年颀长的身姿,英英玉立,遮挡住了身后耀眼的阳光。五官一半被阴影遮盖,愈发显得他鼻梁高挺,及那掩不住的天人之姿。
陆璟玉面部轮廓并非棱角分明透着冷峻,而是介于女子和男子之间稍显柔和,难得的是并没夹带女性的阴柔之气。那双多情眼似挂着一道冰帘,可他唇角天生带着上扬弧度,因而面上总似挂着抹若有若无淡淡的笑。这就让他身上既有种温柔又有股冷傲的气质,极是矛盾。
不相熟之人,真以为出尘的清隽男子是温和儒雅的人。可只有接触后才知他似冷清皎月,疏离冷傲难以交心。
现在他们的距离这样近,近到尤姝可以轻易捕捉到陆璟玉那双常被眼帘半遮的茶色曈昽中流露的担忧。
这双眼睛是这样好看,瞳仁似藏于琥珀当中,眼尾偏偏上挑自带风流。可此时,这双好看的过分的眼睛中所有的情绪都是关乎她的。
陆璟玉好看的眉骨紧锁,温柔关切的话像柔软的丝绦轻抚过她的肩臂,带起一抹温暖让尤姝的心间跟着战栗。
陆璟玉在她面前总这样温柔,常拿出待幼童的耐心,尤姝心墙轰塌。
她的眼眶微红,十只手指头都快拧成麻花。
和陆璟玉相处的不论芝麻大小的事或是刻苦铭心的大事都排山倒海般涌现在她脑中。那些青涩美好的记忆是一首舒缓的老歌,煨出一碗心酸酸的,甜甜的热汤。尤姝冰凉的身心被里里外外熨帖得格外舒坦。
尤姝垂着头盯着手指微微出神,盛满夕阳的盈盈水眸刹那蓄满恐惧。
无形的黑影寻着她的气味扑面而来,腾起的黑雾层层裹住她的神志,她想起了前世死前的挣扎。
那时候坠崖虽被双葵、双芽二人护着她,但她还是瞬间就陷入了昏迷。
悠悠醒来见身边躺着磕得头破血流双葵和双芽一动不动已断了气。尤姝伤心难过,脸上湿热一片,不知是滚烫的泪还是头磕破淌下的血。
那时候她的心里还存着侥幸,哑着嗓子唤了几声,想着能有人来救他们。或许回了家,就能将双葵和双芽救回来。
迷迷糊糊间她醒来了几次,大脑嗡嗡作响。只感到身上如被巨石碾压又像四肢被生生撕扯开,胸口也疼得厉害。
紧接着意识逐渐模糊,她口中不时溢出几口鲜血,满口的铁锈味儿呛得她又呕出了几口血,连声音都发不出来了。
她遁着那高崖望去,希冀能看到一丝希望。她等着陆璟玉,等着她爹爹,可是谁都没有出现。
她陷入了无尽的黑暗,尤姝以为永远都不会醒过来了。
再次睁眼,已经隔世。
被亲近的人关心着,活着的感觉实在是太好了。
好端端的,她把自己命给作没了,还连累了双葵和双芽。
眼角悬着的冰珠须臾便如断了线的冰珠子砸了下来。
她嚎啕大哭宛如稚童讨不到糖吃,手背蹭着脸,不顾形象的胡乱的擦拭脸上的泪水。
陆璟玉见此一下慌了神,哪还顾得上尤姝之前与他置气,闹冷战,不让他靠近。把花交给不远处的小厮,陆璟玉大步向前。
“绵绵。”陆璟玉捧着尤姝的脸,小心翼翼如待稀世珍宝。少女红红的眼睛,两道泪从眼角绵延爬至她尖尖的下巴,落在陆璟玉的眼中异常刺目,更砸得他心口针扎般的疼。
陆璟玉轻轻擦拭着她的泪,粗他粝的指腹蹭得尤姝娇嫩的脸发红还有些疼。
尤姝抬起眼帘,睫毛轻轻颤抖,眼眸挂了层朦朦胧胧的水雾,呆呆的看着陆璟玉。放弃固守的脸面,她像一只风雨中扑着双翼挣扎而飞的幼鸟,埋进了陆璟玉的怀里,小脸依恋的蹭了蹭他的胸口。
他的胸口被少女猛然撞得酥麻,心中遗失的部分慢慢被填满。
陆璟玉一下下摸着尤姝漆黑的缎发,迷路的小羊羔,终于知道来寻他了。陆璟玉把人儿顺势揽入自己的怀中,耐心的哄着啼哭不止的尤姝。
可他越是好脾气的哄着,尤姝就愈发的难受,眼泪怎么都止不住。
有时候,人的情绪就是这样。
当没有人关心,故作坚强忍耐着。有人心疼时,一分的委屈也变成了十分。
“陆璟玉你怎么才来?”莫名其妙的指责,抓着陆璟玉的衣服尤姝无理取闹的问道。
陆璟玉非但没有因此生气,反而是更小心的哄着人儿。尤姝在陆璟玉面前惯会顺杆往上爬,见状小脾气更大了几分,拳头一下下的落在了陆璟玉的身上撒着气,气焰分外嚣张。陆璟玉贴着她的耳蜗说着软话,火热的掌心烫得尤姝睫毛轻颤,气焰更涨。
也不知道尤姝究竟是在埋怨陆璟玉前世没有去救她,还是在气恼陆璟玉今天才回到了家里。
尤姝酥软的嗓音带着软糯的鼻音,真是受了莫大的委屈,听得人心坎都跟着疼。陆璟玉弯着腰像从前那样一遍遍的低声赔罪,他的鼻尖轻轻摩擦着少女小小的鼻头,“都是我不对,让绵绵等那么长时间了。绵绵,别哭了......我以后都不那样了,你原谅我好不好?”
看到尤姝止也止不住的泪花,陆璟玉叹了口气,揽在腰上的臂弯微微用力。两人的身体紧贴,严丝合缝。柔若无骨的娇娇被他拥在怀中,陆璟玉道不出的满足之感。
等陆璟玉好容易将人哄好了,尤姝小脑袋依然埋在陆璟玉怀中,比糖人还要黏人。
尤姝泪眼朦胧,她的小鼻子还抽抽噎噎的吸着。白嫩嫩的小手拽着陆璟玉的袖口不放,藕粉色的指甲一下下扣着男子袖口的纽扣。尤姝葡萄大小的双眸浸了水,湿漉漉的更显的干净清透。依偎在他怀中尤姝无声的唤着他的名字。
陆璟玉......
你还在,真好。
心中的难过发泄一通后,尤姝顿时豁然开朗。
看到陆璟玉平整干净的衣服上被她揉搓得满是褶子不说,上面还有一块块深浅不一的痕迹不是她的鼻涕就是眼泪,尤姝就想笑。她趁机又把整张脸藏到陆璟玉怀里,在那干净的地方来回的蹭。离了那胸膛,看到自己的杰作,尤姝捂着嘴笑了出来,露出了两排可爱的牙。
陆璟玉宠溺的看着少女的动作,没有和她计较,还从内衬口袋拿出一方整洁的娟帕,细细的擦拭着尤姝小花猫般的脸庞。惹得尤姝有些不好意思,娇嗔了几句,躲着不让人擦。
两人动作不轻,双葵双芽见她们的大小姐这样没脸没皮的耍无赖,陆少爷还这样纵容,羞愧的两人步调一致的又往后退了许多。
尤姝不敢将自己完全交代了,想了一会才开口。
“陆璟玉,我最近一直做一个相同的梦。那个梦里面,我坠入悬崖,”话还未说完,陆璟玉的手指轻轻放在尤姝的唇肉上,摇了摇头,示意尤姝不要再说下去了。
虽然尤姝说得轻松,但陆璟玉还是敏锐的捕捉到了她藏起的惊惧。
尤姝本来就不想和陆璟玉、爹爹提前世坠崖的事。可刚才一时没忍住哭得太伤心,尤姝一时编不出好的理由。可是陆璟玉才听了开头,已经露出痛苦的情绪。吓得尤姝更不敢说了。
“这事说来说去也是你不对。”
“确实是我不对。梦都是相反的,绵绵不用当真。”
梦虚无缥缈,可尤姝的恐惧做不得伪,反添了几分真实。陆璟玉心疼他的小心肝被噩梦所困,更自责出门在外多日,独留尤姝一人在家中。这个年纪的少女本就情绪不稳定又敏感,尤伯伯生意使然常不在家中,剩下能关心绵绵的人除了他还能有谁。
“既然是梦,我肯定是不会当真,我又不是小孩子了。”尤姝下意识的挺了挺胸脯,可二人相拥,反倒像是把胸前雪山往他怀里送似的。
尤姝难得忸怩下,双手撑着陆璟玉硬邦邦的胸口,硬邦邦道:“算来算去还是因为你不好。”
陆璟玉那厮未反驳,浑不在意的点头称是。闹得尤姝这个指责的人先闹了个脸红。
“你说你,既然帮了我爹爹,和我说一声有什么难的。你藏着掖着就算了,还和我爹联合起来骗我。我当然会不高兴了。”
说起这个尤姝还愤愤不平,粉粉的脸颊鼓胀得像只可爱的河豚。
她瞪着双媚眼,眼眶像是染了层胭脂,撩人而不知足。
扣着少女的下巴,陆璟玉食指轻轻戳着鼓起的脸颊纵容道:“我什么时候瞒你了,你如果问我,我一定是知而不言。”
想起之前,都是她单方面的闹决裂,不理人,尤姝气焰上立马弱了下来。
“你别捏,脸都被你捏难看了。”尤姝扭身逃了陆璟玉的禁锢,说话肆无忌惮起来,“什么小白眼狼。我知道是你帮了爹爹后心里不知道多感激你呢。往深了说,你在这住了十几年,怎么也算得上半个尤家人。为自己家里做点事,又算什么。”
‘半个尤家人’,虽然不是他所想要的那个意思,可架不住陆璟玉自个多想。
这张小嘴,说起好听的话比蜜还甜。
尤姝叉着腰还想慷慨激扬一番,陆璟玉却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那笑声由低沉到爽朗,可见是憋了许久。
听得尤姝脸红的快滴血了,小拳头就往陆璟玉身上招呼。
“你就是个骗子,合着你还有理了?凭什么我爹爹都知道,你还要瞒着我。显得你们两个才是一家人,我是个外人。”
小丫头撒起野来,一般人还真的招架不住。
这小脑袋弯弯绕绕竟想了这许多。
陆璟玉轻轻刮了一下尤姝的鼻子,“脾气怎么怎么大。我骗了你这一回,可绵绵仔细算算,你骗了我多少次了?难道我也要像你这样,次次都要讨回来吗?”
他富含磁性的嗓音天然有股独特的魅力,能安抚人心还能迷惑人。
尤姝瞪着眼,半晌才说了一句:“是谁说的,哥哥要让着妹妹的。陆璟玉你才年纪轻轻,怎么忘性就这么大了。自己说过的话,转眼就忘了!”
说罢,尤姝还认真的掰着青葱嫩白的手指,一桩桩的数着陆璟玉曾做得对不起她的事。
数来数去,无非就是一开始尤姝痴缠不放,陆璟玉不理睬她的过往。
这不数倒好,数着倒好像曾经的她就像个泼皮无赖似的。
尤姝理亏,跺了跺脚,“过几天我要去你那边,要是让我瞧见花死了,陆璟玉你就完了。”
这就是争论不过,恼羞成怒了。
撂下‘狠话’,尤姝匆匆领着两个小丫鬟扭着小蛮走了。
陆璟玉勾唇望着尤姝的背影。
被逼急了的小兔儿,溜得倒是快。
几个小厮垂眸立在陆璟玉身后,缄默不语。观阳、观月、观言三人对视了一眼。大小姐已经冷了少爷很久了,瞧着是和少爷和好了?那可真是喜事一桩,他们不用再提着心做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