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珀提着刀,想了想,没有将它收回去,忍住了后退的本能:“你别过来,我就还好。”
宴月亭听话停步,退去了她的下风口,呐呐道:“对不起。”
他的举动熟练又多余,褚珀隔了好一会儿才琢磨出来是什么意思——这也不至于连从他身上吹过的风都嫌弃,原主是不是有毛病?
咔哒——
褚珀动作顿住,她皱了皱眉,起身快步朝一座屋舍走去,对推门出来的小孩说道:“天还没亮,不是叫你回去睡么,你出来做什么?”
小虎跌跌撞撞地朝她走来,在他身后,两道僵硬的影子也跟着踏出门来。
“小师姐,不对劲。”宴月亭走过去,一把抓住她。
褚珀自然也察觉到了。
周围很快响起一片开门的声音,这条街上——不止这条街,他们还听到更远处开门的声音——所有人都动作僵硬,如同牵线木偶一般走到大街上来。
他们一个个穿着敛服一样的中衣,神情呆滞,脚步僵硬,简直像是僵尸集体梦游。
聚到大街上的人越来越多,这些人像是听到了某种指令,忽然整齐划一,齐刷刷地转过身来,那空洞无神的瞳孔死死钉在他们身上。
这场面把褚珀吓得一个激灵从脚后跟窜到了头发丝,好差没尖叫出声,她一挪步缩到了宴月亭身后,紧张道:“干什么,他们要干什么?”
这些手无寸铁的人忽然疯了似的朝他们扑来,宴月亭挥手掀倒一片,带着褚珀一同跃上屋顶。
街上的人失去目标,很快转身,齐齐朝着往长街另一头奔去,那奔跑的身姿已经完全不似人类了。
“是城北的方向。”褚珀说道,她的视线在黑压压一片的脑袋上扫过,找到了小虎,他脚步并不利索,被挤倒在地,眼看就要被无数双脚碾过,但他浑然不觉,爬也要朝着城北的方向爬去。
褚珀飞快掠过屋檐,一脚勾住柱子上,一巴掌拍开即将踩上他的人,捞起他的腰带,重新折身攀上屋顶。
勾星刀呜一声。
褚珀低下头。
怀里的小男孩伸手用力抓上勾星刀的刀刃,寒光几乎切开了他的虎口,他僵硬的眼珠动了动,恢复了片刻神采,“姐姐,刀好看……”
随即,他小小的身躯轻飘飘地散做了一团云絮,云絮中有一道萤火微光,闪了一下就灭了。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褚珀甚至身形都还没完全落定在屋顶上,云絮从她指间流出,朝着城北射去。
一个活生生的人,就这么在她怀里消失。
宴月亭往前走了两步,正好能够看清褚珀的脸,小师姐的表情有那么一刹那,几乎是崩溃的,睁大的眼眸脆弱地像是下一刻就滴出水来。
但最终还是没有,她喘了一口气,自言自语般说道:“还好,他只是云做的……”她得努力适应这个玄幻的修仙世界。
褚珀怅然地望向半空,问道:“宴师弟是怎么进来这座城里的?”
宴月亭不知她为何会突然问起这个,掩在袖袍底下的指尖紧张地拽了袖摆,又松开:“我从一处山洞里出来时,洞口云雾很重,转眼就一脚踏进了这里。”
“这样啊。”褚珀点头,“云间兽应该在一个邋遢道士身上。”
如果宴师弟真的是他特意给自己送来的,说明那个道士可以操纵这整个云城。
脚下大地簌簌地震动,浓郁的夜色被一道冲天的火光照亮。
城北被他们那一帮子同门闹出了惊天的动静,褚珀和宴月亭两人急行到这边时,只看到不断翻涌的浓雾。浓雾里夹着鬼哭狼嚎,火光吞没了几条街。
火舌舔过的地方,屋舍楼馆,假山流水,一应全都蒸腾成了云雾,回归了它本来的面貌。
“是灵火。”宴月亭说道。
倾塌一半的阁楼上传来话音,似乎发生了争执,“这有什么,这座城本来就是云所化,人又不是真的。”
“更何况妖邪都被诛杀得差不多了,那什么云间兽多半不在妖邪身上。”
“……就算在妖邪身上,那要是它一直不出来呢?”
“三个月七瓣金莲,谁又能保证后面的试炼会不会更难,我们何必在这里浪费时间?”
“毁掉它的藏身之所,总能捉住它。”
他们的争论在看到四面八方奔来的人影时,戛然而止。
“怎、怎么回事?”有人颤抖着声音问道。
“站住!别过来啊,再过来我们就动手了!”
人潮毫无停顿,眼前一张张脸全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面无表情,半倾的阁楼成了人潮里一叶扁舟,顷刻间就会翻覆。
阁楼轰然倒塌,有弟子手速飞快地掐诀御空,又被人叠着人跳起来抓住脚拽回地面。
混乱中,也不知是谁引来了灵火,火焰燎原一样烧了一大片,人群一下子炸开,像飞溅的火星子,里面裹着一个个痛苦扭曲的人影,简直恍如人间炼狱。
别说拥有现代灵魂的褚珀,就连宴月亭都在这样场面浩大又寂静无声的“死亡”中怔住了。
被人潮包围的同门,好些已经快崩溃了。
火光深处传来轻笑,“小兔崽子,你们不是打算要毁城的么,我把人给你们送到面前来杀了,怎么就吓成这副蠢样了?”
“巽风派真是一届不如一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