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蒙暮色从树梢上落下来。
暗幕垂地,叶老二仍蹲在门口抽旱烟。
抽完一锅敲空了烟袋锅子,再挖上一锅继续抽。
因为和老大家闹了事,家里媳妇大小娃娃今天都没出去。
轮着番儿地等洗澡,没等到的,就在院子里坐着,拿着旧毛线撑在手指上翻花绳玩。
大哥叶安国和二哥叶安军在自己屋里。
叶安国也是个性子软的,看着眼前的窗格子,对叶安军说:“今天这闹得,抹了我爸的面子,也把大伯一家彻底得罪了。”
叶安军在那摆弄他的家伙什,几样剃头的工具。
他没考虑太多,只道:“怎么办?小苏瓷已经出头了,护的是咱妈,难道咱们就看着爸打小苏瓷吗?我们不过拉住了我爸,又没做什么。”
他们确实没多掺和什么,只是没让叶老二打苏瓷。
但叶安国心里还是不踏实,慢声道:“你说小苏瓷今天怎么回事,吃了枪药似的,威胁了大伯和大伯母不说,还把奶奶骂了个狗血淋头。还有我爸,也被她骂得脸都绿了。”
叶安军道:“虽然是把大伯一家得罪了,但我觉得还挺解气的。平常就是我们受人欺负不敢出声,我爸也就是教我们忍忍忍,忍到什么时候是个头?小苏瓷都支楞起来了,我们可不能怂。”
叶安国看向他叹气,“不怂你能做什么?就旁边吴大彪家,随便叫叫那就是一大家子人,一人一脚上来你能挨得住?他家不讲理,你能天天跟他家闹?闹得过吗?到头来吃亏的,还不是我们自己。我爸教我们忍也没有错,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不是吗?”
听了这话,叶安军也抬起了头。
攒着气想要说点什么,但半天没有说出来,因为叶安国说的是事实。
他们家在向阳大队本来就是小门小姓无依无靠,唯一能蹭点面子靠一下的也就是大伯家。现在和大伯家算是决裂了,他们要是不小心着过日子,受点气就跟人干,那肯定吃亏。
攒了半天的气,泄了。
叶安军松了语气道:“那晚上找小苏瓷说说吧,忍一忍,少惹事。”
叶安国低眉深深吸口气,念叨了句:“都怪我没用。”
当时他要是能去当兵,给家里挣点头脸,哪至于到现在还活得这么窝囊。
叶安军好像知道他在说什么一样,接话道:“怎么能怪你,你是被人顶替的,又不是没被挑选上。是咱家穷,咱爸没用,耽误了大哥你的前途。咱爸要不是年轻时候当逃兵,咱家能过成这样?说不定咱都成干部子弟了!”
本来他们叶家最该有前途的,就是大哥叶安国。
他读书读到高中,成绩一直很好,做事也踏实努力。当时被挑选去参军,看到通过的名单时,一家人高兴得一宿都没睡。
结果没想到,在真正发通知的时候,他没有收到入伍通知。
而没在名单上出现的吴大山,却收到了入伍通知书,穿着军装在村子里炫耀了一圈。
虽然入伍两年他就复员回来了,但因为拥有当过兵的光鲜履历,还有他爸吴有金的关系,他很快就在县城找了份工作,给运输公司开车,工资不菲。
叶安国没能入伍,自然回来当农民。
别说他本身是农民出身,在城里不容易找到工作,就是城里娃娃,近来这些年毕业,也全是要上山下乡的。
只有上山下乡,接受过贫下中农再教育,才有机会招工回城。
而像叶安国这种土生土长的农村娃,毕业这一回来,基本这辈子就是农民了。
现在再说起这些事来,叶安国只会轻轻叹口气。
他早认命了,心里虽难无遗憾,但他并不抱怨叶老二。
他软着声音说:“咱爸要不是当逃兵,就被那颗炮弹炸死了,都没我们这家人。”
叶安军接话就道:“没有才好,早知道过这苦日子,我宁愿不出生!”
话越说越难听起来,叶安国也就不说了。
他最是知道他爸不容易,每天起早贪黑去干活,整个人黑瘦黑瘦的,也算是拿命在养活这一家老小了。也就这么几年,他毕了业帮忙,他才稍微轻松一些。
叶安军感觉到自己说话说过了,也就闭了嘴,继续摆弄他的剃刀剪刀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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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老二蹲在门口又抽了一锅子的烟草。
抽完他轻咳两声,把烟袋锅子里的烟灰扣干净,便撑着大腿起来了。
起来缓一下,转身进院子,二话不说就去鸡窝那里。
伸头往鸡窝里面瞧,隐隐看到草窝里有几颗鸡蛋,便拿了竹篮子过来捡鸡蛋。
他晚上主动去鸡窝捡鸡蛋可是难得。
苏华荣觉得不对,便跟过来问他:“拿鸡蛋做什么?”
家里总共就养了几只鸡,每天下那么点鸡蛋。
她要把这些鸡蛋都攒起来,拿去供销社换点零花钱,给家里多凑点添油买盐的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