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荆州百姓看了王大财主好大一通热闹,背后发财的事儿曝光。不只大娘大婶们,许多族人也被蒙在鼓里。纵然天色渐昏,族中半刻等不得、立时聚集。
族人分成两派,发财的和没发财的。族长顶着满脸青紫拍案痛斥:“糊涂啊糊涂!我不告诉你们自有缘故。你们一个个的草包,机密事一到你们耳中必传得大街小巷无人不知。老夫所做皆要紧事。”他左手青楼右手赌坊,谁信他?哄哄闹着要换族长。
此时海岛上的王大叔也过来了。才刚进大门,两位族兄将他一把拽入厢房,劈头询问看守祠堂那祖孙俩如何忽然走了。王大叔知自己势单力孤,他们有钱有人,便只说了狐妖以飞刀和金子吓唬诱惑王老头。
二人急得头顶生烟:“这么点子小事,他如何就吓跑了!”
王大叔皱眉道:“老叔忒不厚道。临走时才说,他让人去顶差事竟没交代明白。也不知品性如何。若是贪财,回头得两个钱,保不齐就答应让妖怪住祠堂里了。”
二人跌足:“那个不要紧!老叔才要紧。”
“祠堂如何不要紧?老叔有手有脚,会种地会编斗笠,到了东瀛也必活得顺当。”
族兄看鸡同鸭讲,转身就走。
不多会子正堂中有位叔公把族长替下去,老头子赶到厢房。两个时辰前王大叔刚去他女儿处联络闹事,族长浑若不知,径直询问他如何从岛上回来了。
王大叔方才已琢磨过了。幸亏先头有所顾忌,没告诉姑太太自己疑祖坟是她爹坏的,提起和尚也只说是南边请来的。遂装模作样把账全都算在东平王妃头上。族长沉思许久,说王妃必为娘家好、干坏事的是狐妖。二人争辩一通,王大叔又说了海岛移兵——横竖他早晚从李师爷处得知。族长大惊失色,抬腿就往外走。走了三四步猛收住步子,怔立沉思。
看族长这定如磐石的模样,王大叔忽然明白过来:人家并没将大娘大婶们胡闹放在心上。好赖当了多年奸细,王大叔暗猜其目的。既然事儿已经闹大,各方留心是免不了的。干脆装成个废老头、竭力被人低估几分。
念及于此,王大叔快步走近族长,语重心长劝说道:“大伯。大伯娘……你岂能那般待她。”
族长如被惊醒,抬头看了他一眼,摆摆手拿起脚走了。且一径出了大门,不搭理满院子族人。
先头的两个族兄就立在厢房门口,打量王大叔几眼。一个道:“兄弟,休要多事。”
另一个道:“大伯只不高兴把钱给大伯娘花罢了。”
王大叔不悦道:“那是咱们正经大伯娘,行事从无偏颇。”
“那又如何。”族兄道,“钱给谁花、给多少,独大伯一人说了算。”
“忒不公。”
另一位嗤笑道:“咱们这样的人家说公不公的就有些蠢了。”二人径直并肩离去。王大叔深吸了几口气,心绪难平。
忽听外头炸雷似的。王大叔快步走出厢房,只见门口乱成一锅粥,有谁被抬了进来。一个尖嗓子大喊:“族长遇刺了!”王大叔惊得浑身一颤。
族长抬去里屋,族人议论纷纷。没过多久,一位族侄领着个人匆匆而入。王大叔隐在暗处看得分明:正是改姓了李、在泉州当师爷那位。再过两盏茶的功夫,另一位族侄来请王大叔。
族长仰躺在炕上,胸口血迹不大,观其面色确实已经死了。其子王大爷坐在炕沿上。王大叔环顾一眼,屋中站立着十几个人,当中有李师爷、姑太太和他自己嫡亲的二妹子。连王大爷在内,每个人的神情气度都与外头的截然不同。王大叔忽然有种自己捅了大娄子的感觉。
他妹子沉声道:“事到如今,别的暂且不提。二哥哥,你请去祠堂作法的那个南方和尚是哪座庙请的。”
王大叔对不明法师之信任起先来自张子非,他的性命算张子非所救。而后便是金陵城中听到的那许多名声。再后来,人家替自家探明祖坟平安、驱除狐妖,连钱都没收;也并不过问王氏族中之事。今天上午二人商议请大娘大婶闹青楼,只是抱打不平罢了。
乃拿定主意,不把小和尚牵扯进来。他自己从泉州来,泉州也是南方,遂说:“开元寺。”
二妹子皱眉看了李师爷一眼。“四哥说,永嘉郡主曾常年住在开元寺左近。”
李师爷道:“后来搬家了。起先也不跟僧侣往来。”
“横竖去查查此僧底细。”
一位族兄道:“天底下叫不明的和尚这么多?金陵也有一位。”
二妹子道:“故此我疑二哥哥中了人家的圈套。那和尚不见得是开元寺的,也不见得叫不明,甚至不见得是和尚。人家在开元寺等候二哥哥,不过因为那地方乃泉州大庙、游玩进香者必去罢了。”
王大叔忙说:“不明师父绝无歹心。”
他妹子指了指旁边的小高几。王大叔这才看见,高几上摆了条白帕子、帕子上是一支箭。弩.箭。崭新的弩.箭。王大叔倒吸一口凉气。二妹子道:“御林军的东西,非你们海岛上能有。今儿这一大出乱事,究其目的只是为了诱老爷子出来。”
王大叔沉思良久,摇头道:“不与和尚相干。他若有那心思,何须画蛇添足的跟我商议?自己悄悄做悄悄走便完了。”
二妹子便让兄长仔细回忆复述今天上午和尚都说了些什么。听罢,一位族弟道:“我也觉得非和尚所为。琢磨其言。‘给老鸨子几个钱,自称是南边来卖奢侈品的海货商人。’此法甚好,多半能成。若是和尚做的,他必知道自己会有嫌疑,少不得早早预备着开脱。多说多错,扮作没主意更便宜。恐怕二哥哥与和尚说话时被什么人听见,人家顺手拿去使。你们坐是雅间么?”
王大叔又深深吸气:“那酒楼甚小,没有雅间。且……吃酒的客人不少。”
屋中气氛骤沉。
偏这会子,一位年轻的族侄快步而入,来到王大爷跟前抱拳禀道:“已查明白了。府衙当中乃是吕师爷作梗。”
众人一愣:“吕师爷?与他什么相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