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盛从怀内取信出来重新看了一遍又放回去,问道:“你们那儿苗人多么?”
石管事一愣:“不多,但也有。艺术相关行当接触外洋人、苗人藏人布依人多些。”
“艺术相关行当?”
“画匠就是。”
欧阳盛眉头又皱了起来。
一位跟随多年的将军走近跟前低声问道:“大帅,莫非有麻烦?”欧阳盛不言语。
王子腾道:“若是令族侄托老元帅弄什么项目做,您老不愿帮他只不用理会。如今工程队也多了,个个想谋大项目。”
石管事笑道:“大项目赚钱啊!自家不赚、还不是得让人家赚去。做得又不比人家差。”
众人互视了然:合着欧阳二爷是打了托亲戚走关系的主意。难怪老头起先欢喜后来恼怒。遂打几句圆场散席了。
欧阳盛从营中回府,不多会子他族孙欧阳副将也回来了。老头面无表情问可从王子腾亲兵口中套出了什么。
欧阳副将道:“贾琏的姑父林海乃天子心腹,前阵子得了实在消息。王子腾回京必升迁且高出所望。”
老头重哼了一声:“燕雀乌鹊,巢堂坛兮。”才片刻他又说,“过几日安排王子腾去你二伯处看看。”欧阳盛有两个儿子,长子刚直、次子机敏。欧阳副将微笑答应:老头想让二儿子在王子腾跟前露脸,恐怕大儿子得罪人、就算了。
数天后王子腾要移步欧阳二将军处,欧阳盛临时决定同去,还把自家小孙子带上了。军中无非是演练骑射排阵之类的,王子腾瞧得挺仔细,亦加盛赞。而后一番酒宴。散了席欧阳老头让孙子处置琐事,喊次子与他双人双马出去走走。
爷俩跑到个空旷之处,远远的望见一株孤树。遂拴马树下。
默然片刻老头问道:“前几日三郎过来,跟你说了什么。”二将军微愕,老老实实告诉了。老头面沉似水。“王子腾给信那会子他并不在当场。事后倒是打听得半个字不差。”
二将军惊道:“父帅疑三郎?”
欧阳盛一言不发取出书信递给儿子。二将军看得眼睛滚圆,呆若木鸡。欧阳盛沉声道:“我认得他们家老二的字。”
原来,薛蟠从婉太嫔处得知,欧阳盛那儿有个从老家来的族侄唤作三郎、文武双全极得老头眼青。这几年庆王府使尽了法子想找的前小倌解忧真名也叫欧阳三郎。婉太嫔觉得过于凑巧,让人仔细盯着边关的欧阳三郎,果然查到庆王府头上。薛蟠气不打一处来。这种移花接木的手段本是自家拿手好戏,庆王府纯属抄袭!
救出阮贵人和十皇子之事,主意是薛蟠出的、朱先生也出了极大助力,婉太嫔算欠下他们一个大人情。因告诉他,欧阳盛最偏爱的那个小孙子,孙媳妇是朝廷细作。薛蟠直接跟人家要欧阳少奶奶上峰的联络暗号,婉太嫔爽利的给了。没料到薛蟠太过不客气,竟假传军令、用他自己的人冒充管监察的另一位上峰。欧阳少奶奶就这么糊里糊涂的兼职了薛家耳目。婉太嫔和她手下半分不察。
欧阳盛手中书信乃欧阳二叔所写。信中说,当年伯父让我休要当土匪,我没听您的。后来果如伯父所言,落入朝廷手中,险些菜市口斩首。幸亏我运气好,得人相救保住一条性命。如今侄儿早已走回正道,在江南做买卖。略发了点子小财,日子极好。
我们家的情形伯父知道。大哥分明清楚大嫂诬陷我,竟隔岸观火。我的心早都冷透了,这辈子再不想见他。您却不知,三郎起先被卖入了南风馆。亏的咱们老欧阳家的孩子习武早,他逃跑了。衣食不济、四海流浪,过得极惨。终有位老画师收养了他,老人家死后三郎接管画铺。前几年我一个手下买到他的画,我们叔侄俩才相见。孩子倒没荒废自家武艺,我欢喜得紧,已替他取了大名为“敬”。
我八字克妻,不想再祸害女人。敬儿是大哥不要的,何如过继给我?免得我死后这么多财产没人继承,怪可惜的。今儿给您写信,就是想托伯父当说客。
提起敬儿,我很头疼。好端端的画师不做,要去做什么古生物研究所。那玩意又花钱又无用。还招惹了一个同事爱慕他,又有个姑娘爱慕那同事。最头疼的那姑娘是苗女。苗人擅蛊术……哎呀横竖侄儿我不知拿这孩子怎么办才好。他又不肯听我的话。
欧阳二叔读书不多、文字不精,絮絮叨叨一大篇子日常琐碎。
越是琐碎、越真实。
如果真欧阳三郎在江南开画铺子,边关这位又是何人?他从哪里知道那么多欧阳家的事?有何目的?
许久,二将军道:“这边的三郎说,他被卖入了南风馆、只差半天就要接客,万幸得恩公相救。‘得恩公相救’与‘得人相救’全然不同。二兄弟说的是他自己运气好。可知不用报恩,顶多欠个人情。这边的三郎却是要报恩的。人情可还,恩情难了。”
欧阳盛点头道:“那时候三郎都十二三岁了,逃跑有什么难的。你十二三岁时地牢都关不住你。”
欧阳二将军笑道:“儿子都年过半百了,您给留点儿颜面。”
欧阳盛哼哼两声,笃定道:“这个是假的。”
二将军也说:“这个是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