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她手疼,心里也觉得挺疼的,已经没有力气说话了。
秀英更是好不到哪去。
他神色憔悴,披散着头发,穿着件家常的半旧衫子,在地面上盘坐着,是个刚刚跌倒,还没来得及爬起来的姿态。此时一手轻轻捂着自己脸颊,一脸惊疑,看着李夫人,再看看顾影。
这屋里忽然的变故,好像把一切声音、动作,都凝结住了。
顾影虚弱,秀英恐惧,李夫人意外,三人相对无声。
“不对呀?”顾影迅速地动起心思来,“看这个场景,应当是《对书明冤》那一折。”
这场戏有个前情:
王玉林毫无顾忌地折磨李秀英,引起了李安人的怀疑,亲自登门来访。见王玉林嚣张气焰,实在气不过,就写了信要李夫人从京城回来,主持公道。
这场戏便是:
李夫人登门对质,王玉林拿出碧玉簪,又拿出一封情书,道是李秀英背德私通的证据。李夫人看了之后怒不可遏,当场责打李秀英,并拔剑要杀了他。
这里就不对了。
在戏文里,长辈登门,合该有长辈相迎。当时王安人应该在场,李夫人刚刚举起剑时,就被旁边的王安人架住了手腕。
“亲家母这是做啥!侬格儿男出嫁从妻,如今是我王家女婿,真有啥事,也是丑在我王家,败在我王家,轮不到侬管,轮不到侬来杀!”
若是没有这样强硬的维护,秀英当时就要死在剑下了。
而这次,顾影忽然进入情景,无情仙竟然抽去了王家安人,让李夫人手边空无一人。幸而顾影如今头脑不清,性子又少了慎重,多了不少的莽撞,扑过去就敢拦下利剑。
不然……
这时,顾影就算再迷茫,也明白了一件事。
无情仙,当真是生杀予夺。
她要秀英死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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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情仙说过的:“男子不配获得情意。”
可是,不给他情意,和不给他性命,这是两码事啊。
这无情仙一直标榜自己是神仙,却下不了手杀顾影。顾影确信了这一点之后,原以为无论发生什么变化,她都安之若素了。没想到,这无情仙出招古怪,直接改成要杀秀英了。
李夫人小心扶起顾影,在桌边坐下。见她只是流了些血,精神还好,也有点后怕和担心:
“你怎么突然跑到剑下来?不要命了?”
顾影忍着痛,慢慢回答:“我拿这个给岳母看,并非为岳母这一剑……”
李夫人咬着牙反问她:“是你方才给了我那信和玉簪,我一时气不过家门露丑,这才举剑自清门户的!如今,你又不为这一剑,你为什么!”
顾影的神识,本就比从前混沌了一些,此时失了血,更是脑袋晕晕的,来不及思考更高明的说辞。于是,只好按着王安人那戏词,基本原样道来:
“我不休他回门,却请岳母来,心里……自然是还把他,当做我的夫郎。这件事……我是半信半疑,实在气不过,才要岳母一个公道。谁料岳母见此,深信不疑,连问也不曾问……就……”
她说着,稍稍抬起手来。
亏得那是柄很锋利的宝剑,切出的断口很平滑。她方才蜷着手,皮肤相贴一段时间,手心朱浆干涸了,就把伤口黏起了不少,已不再奔涌出血了。
李夫人低头看看她那手心,满脸痛惜。
顾影转头看秀英。
他的手没有遮着脸,露出了方才被母亲打过耳光的红痕。颤抖的手指,紧紧攥着一方手帕,正一边惊恐,一边犹豫,要不要近前来帮忙的样子。
他都成了这般样子,却依然舍不下这个人渣。
他到底图什么啊?
“郎君……”
顾影忍不住开口,叫了一声。
秀英只是肩膀一颤,呆呆地望着她。
戏文里的王玉林,自从看到那伪造的信件和玉簪,就完全相信了秀英和人私通是真的。在家对秀英不理不睬,不是用“喂”来叫他,就是点名道姓的,丝毫不见尊重。
这几天,秀英肝气郁结,病得严重,称呼还“升”了一级,连着被嘲讽了好几天“不知廉耻的贱人”。今日乍一听这声“郎君”里,竟然还有些柔情,他一半惧怕,一半不懂,心里竟然不自主地生出些欣慰来。
但顾影不是王玉林。
即便无情仙已经对她做了什么,把她的性子揉捏过一些,她也不是那个混账种子。
望着秀英清澈的眼神,她就会想到他在戏文里一系列的遭遇,会在自己心里生出怜惜,不舍,还有一些感同身受似的牵挂。
“郎君,我所求的,不过是真相而已。若知道岳母是……这个脾气,我不会闹成这样……”
她自己都觉得,这根本无法自圆其说。
她是中途换了人的女主角,而秀英是从头演到尾的。他见过真正的王玉林是个什么样的混账。尽管顾影忽然替这混账说了句软话,但和先前的伤害相比,这弥补,可以说是杯水车薪。
秀英慢慢地站了起来。
有些怯意的模样,和上一次见面时的怨恨神情大不相同。
“官人想要的,究竟是什么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