伙计一愣。
店堂里自然有些好?货,只是如?顾影方才看?出来的一样,没?有特别贵重?的,更不要提那些镇店的极品了。
可这话是顾衙内说的,她就忍不住怀疑:“这草包哪里看?得出什么好?货不好?货的?莫不是拿一句空话在?诈我?可是,她原是个混沌心?窍,暴炭一般的性子,又怎么可能会使诈呢?”
她不知道,这几句腹诽,原原本本地流入了顾影的脑海。
“呵!无情仙,又来这套!”
无情仙现在?可是能耐大了,比以前沉得住气。在?戏文里度过的这几天,她都?没?有跳出来说话,而是化?身成戏文之中的角色,一点一点往外放线索,引得顾影自己入局,抽丝剥茧,倒推因果?。
譬如?现在?,适当?引入围观之人的心?声,给顾影施压。
“天啊,她竟然逛了这么久都?没?有发脾气!”
“我是不是该离店门远点,等会打起来的话就难以脱身了!”
“什么什么?她说什么?思贤堂里没?有好?货?哈!她个草包枕头也?配用什么‘好?货’?不过是家里有点权力,仗着别人敢怒不敢言罢了,用什么好?货也?掩不住那身铜臭气,呸!”
“天灵灵,地灵灵,神佛菩萨文曲星保佑,这煞星赶紧远离了我们的圣地吧!有她在?,我觉得这思贤堂的地面都?脏了!”
“但愿她只是一时兴起,但愿思贤堂识时务,干脆拿些好?东西出来献给她就算了!俗话说,忍一时风平浪静,就低一低头嘛,赶紧把这祸根除了,还大家一个清净。”
顾影听得多了,忽然觉得好?笑。
她忽然一转身,对?着门口众多书生,朗声说道:
“你们当?中,有不少人都?是县学的学生吧?”
喧嚣心?声,戛然静止。
过了一会,人群里才有人应了一声。
“是啊!又怎样!”
顾影微微一笑:“那你们就是秀才,就是我未来的目标。”
书生们难免一阵骚动。
“她还真敢说!”
“不过,以前从没?听说过,游手好?闲无恶不作的顾衙内,竟然也?想走科考之路。”
“可是她走什么路,也?不必要跑到大庭广众之下来宣扬吧!家里有个做官的老娘,很了不起吗!”
她们也?不敢放声交谈,细小的讲话声连成一片,像蜂箱里那种嗡嗡声。
顾影便继续道:“我还以为,你们的学问比我好?,为人也?远远强过我,所以我才来这学府前街,想要向你们学习。没?想到,你们所谓书生风骨,也?不过如?此。我不过是肩负着些昔日恶名?,身边带了两?个衙差,就把你们吓得这样,买东西也?不敢买,说话也?不敢说。就凭你们这样的秉性,还想得到我岳母的举荐,还想做官?只怕你们的动机,也?不过是名?利二字,又和我这草包有什么区别?”
这草包竟然公开叫嚣!
是可忍,孰不可忍!
书生们中间传出些吵嚷声,斥责的声音一直挤到店堂里来。衙差见状,只消上?前几步,堵在?门前,将那匣中的单刀擦着鞘,抽拉了几个来回,骚动立刻也?止住了。
顾影冷笑一声,摇了摇头:
“你们自己看?看?,我刚才说什么来着?我虽是你们印象里的恶人,但终有一天能忽然开窍。古人云,知耻恶则善心?将生,我和你们,同样有聆听圣贤教化?的资格。之前,你们和我毫无交集,只有些道听途说的旧印象而已,然而今日见了我的面,还是在?延续错误论断,对?我的人品能力妄加品评,却又不敢直接指出,只在?我背后窃窃私语。这可是君子之道么?”
被这出了名?的纨绔出言教训,书生们自然不服。
可是细听她的话,竟然头头是道,一时无法反驳。再看?她衣衫整洁,簪饰简约,素面朝天,站在?这间布置雅致的店堂内,完全是个仕子模样,不似传言中那样凶暴的人啊。
顾影侧耳细听,听到了不少犹豫的心?声。
“无情仙,我知道你一直在?看?戏文。没?想到吧?你煽动不知名?的配角向我发难,却忽略了她们的身份,是和我一样的书生。我敢保证,你创造的书生,身上?必然有我的影子。她们的喜恶、会被什么话语说服,我最有把握了。”
耳畔,仿佛划过若有若无一声轻笑。
“有点意思。”
不知道是错觉,还是无情仙忍不住的回应。
她自然知道自己想得不错。面上?不动声色,长?身玉立,手中折扇轻摇,转过身去望了一眼思贤堂的伙计:“不好?意思,耽搁了片刻。还是回到方才的问题上?,店中可有什么特别之物?”
思贤堂的伙计,当?然比别处见多识广。方才听她言谈,便知道与从前听闻的不同。虽然不惧怕她,但也?再不敢再轻视,不再把她看?做纯粹的草包。于是叉手在?胸前,谨慎又客气地询问:“不知衙内所购之物,意欲何用?”
顾影缓缓合上?折扇:“先前我行为不端,如?今想要改过自新,于是欲挑选一些代?表心?意之物,向我的岳母万先生请罪。”
这话一出,店门外便又有一阵细微骚动。
“她怎么这么直接?”
“这……说起来不会觉得羞愧吗?”
“果?然是未经黉门教化?的纨绔子女,竟然连句场面话都?不会讲,大庭广众之下就谈起这么丢脸的事,我都?替她尴尬。”
顾影当?然知道,一般的读书人嘛,脸面是最重?要的。即便犯了什么错,也?最好?是找些借口,修饰一番,承认得极其隐晦。她这样当?众暴露短处,显得毫无心?机,正合她这草包奋起的形象。
但是,这样的毫无心?机,正是用了心?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