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王的姿容的确出众。
他身姿挺拔颀长,着一袭赤色锦袍,胸前和袖口皆绣着金龙,乌发用一只玉冠拢得齐齐整整,玉白,人更白,乍一看去,只觉得他这个人妙绮无双,俊美无俦。
好看是好看,并不耐看。
靖王常年沉醉风月,终日声色犬马,仗着年少眼神还算清亮,可眼睛底下隐隐露出些黑影子,给他平添了几分阴翳和疲惫。
老实说,这还是萧玉头一回这么仔细地打量他。
察觉到萧玉的目光,靖王朝她看一眼,然而他并没有与萧玉相当的好奇心,只是匆匆一瞥便转向了国公夫人。
“靖王殿下。”国公夫人朝他微微一福,萧玉默默随礼。
靖王颔首:“免礼。”
他的声音有气无力,像是刚从榻上坐起来的样子。
想是昨晚去勾栏瓦舍寻欢作乐了罢,萧玉厌恶地别过脸。
国公夫人郑重道:“那日在御花园中,殿下救了小女一命,未及当面致谢,实在歉疚。”
“英国公专程到王府道过谢,夫人无需再谢。”
光听着靖王说的这番话,很是知书识礼的样子,可他说话的调子漫不经心,扬着下巴眯着眼睛,萧玉只是余光触及,便觉得轻佻至极。
国公夫人并未因为靖王的态度有所动容:“救命大恩,多少谢礼都是不够的。”说着,她轻轻瞥了萧玉一眼,示意萧玉开口。
萧玉心里不乐意,到底还是遵循了母亲的意思,再朝靖王一拜。
“多谢殿下救命之恩。”
一码归一码,她的确被这个讨厌鬼救了。
靖王未及说话,坤宁宫里头走出来人,“请进吧。”
当下靖王在前,英国公夫人领着萧玉在后,三人缓步走入坤宁宫。
坤宁宫乃是万凰之首居住的地方,雕梁画栋气势恢宏。萧玉来了无数回,没有哪一回像今日这般沉重,只埋着头跟在英国公夫人身后向皇后请安,一双眼睛只盯着金砖上映照的人影。
皇后坐在暖阁的窗户边上,外头的阳光透过纱帘照进来,看着就很舒服。
她身上着一袭明黄色常服,没戴首饰头面,只用一支红宝石簪子挽住发髻。此刻,皇后正倚坐在偏殿的桌子旁,拿着鎏金小剪子修剪菊花,这株胭脂点雪皇后已经养了好几年了,花枝茁壮,因着养在盆中,不得不时常修剪掉旁发的枝丫。
见三人进来,皇后放下剪子,转头看过来,神情倒是如从前一般亲切。
“都是自家人,别拘礼了,坐下说话。阿玉看着脸色不大好,是不是受了伤还没好?”
萧玉这阵子吃不好,睡不好,脸色自然不好。
听着皇后的关怀,萧玉心中倍觉委屈。
眼下的局面,或许皇后娘娘能扭转乾坤。今儿特意叫他们过来,是要取消这门亲事吗?
皇后看着萧玉楚楚可怜的模样,眸光微微一动。
英国公府是圣祖皇帝打天下时封赏的世袭爵位,至今已有百年,因着萧氏治家严谨,历代子弟都是朝廷栋梁,还出过一个皇后一个贵妃,如此钟鸣鼎食之家自然是皇家最中意的亲家。
国公夫人怀胎时皇后就对她关怀备至,后来这一胎果真是女儿,眼见萧玉渐渐长大,出落得清丽灵动,皇后便属意萧玉为儿媳妇,给了萧玉在贵女中独一份儿的恩宠。
她尚且对赐婚的事耿耿于怀,更何况是萧玉呢?
只是木已成舟,皇后不会叫萧玉把这份委屈当面说出来。
皇后不再看着萧玉,转向英国公夫人道:“阿玉年内便要同玄儿成婚,若是病了可不得了,要不要叫御医瞧瞧。”
“多谢娘娘体恤,哪里就用得着劳动御医了。不过,那日圣旨只说赐婚,还不知年内便要办婚事。”
皇后笑道:“陛下同本宫说了,两个孩子都不小了,早些办了婚事早些安定父母的心。”
“陛下和娘娘思虑周全。”
英国公夫人说完,蹙眉看向萧玉,萧玉接到娘亲眼神,联想方才皇后的话,顿时醍醐灌顶。
皇后看似关心,实则是提醒萧玉赐婚的旨意无可更改。
短短几句话如当头棒喝,打消了萧玉心中的妄想。当下她神色一凛,上前恭敬道:“多谢娘娘关心,阿玉无碍,只是些皮肉伤,早就不疼了。”
皇后对萧玉的审时度势很满意,又道:“这回赐婚的事来得突然,本宫还担心你心里委屈呢!”
英国公夫人紧张地看向萧玉,生怕她说出什么大逆不道的话,只听得萧玉道:“陛下赐婚乃是天大的荣耀,虽说有些突然,对臣女来说,着实是惊喜。”
皇后的眸光在萧玉身上逡巡片刻,对身旁的内侍道,“把本宫的玉容膏拿过来。”
内侍很快捧了一个白色描金瓷罐过来,萧玉双手接过,只听得皇后柔声道:“上月本宫不小心叫花刺挂了手,太医院特意为本宫调制了这罐玉容膏,你回家且拿这个涂着。”
“皇后娘娘对阿玉姑娘是真疼啊,这玉容膏全天下独此一份,”内侍在一旁微笑着附和,“别看只有这么小小一罐,可是用二十颗指甲盖大小的南珠磨成粉,再加上七八味珍贵药材调配的,又能除疤又能养肤,上回文璟公主想要娘娘都不舍得给呢。”
“谢娘娘隆恩。”
看着萧玉进退得当的端方姿态,皇后着实不舍。
没想到……没想到……萧玉成了她的儿媳,却又不是她的儿媳。
萧玉样貌出挑,家世出挑,更难得的是,肃王喜欢她,若是她能为肃王妃,夫妻恩爱、琴瑟和鸣,肃王亦能得到英国公府的助力,如此出挑的媳妇,怎么偏偏叫贺玄得了。
对于贺玄这个庶子,皇后没有给过太多的眼神。
靖王的生母是她带进宫的陪嫁丫鬟,那会儿她失了第一个孩子,为了保养身子不能侍奉皇帝。后宫美人环伺,危机四伏,不得已,她将身边最信得过的丫鬟送到了龙榻上,这丫鬟被临幸过后,依旧拿她当主子伺候,后来两人几乎同时有身孕,在同一夜诞下了龙子,丫鬟也升了位份变成兰妃。
起初皇后还防备着,后来见兰妃不争宠,靖王不成器,渐渐地皇后对他们母子也就不在意了。
这么个不起眼的庶子,居然把她看上的儿媳妇娶走了。
想到这里,皇后眸光复杂的瞥向靖王。
这一瞥,皇后微微有些恍惚。
日光透过暖阁的窗棂映照在他身上,为他渡上了一层淡黄的光晕,少年眉目如画,五官毫无瑕疵,整个人融在光晕中,宛如神祗。
令皇后惊讶的,不是因着少年的美貌,而是这种美貌似曾相识。
看到靖王,她仿佛看到了兄长云平侯年少时的模样。
“儿臣给母后请安。”靖王见皇后望过来,垂首向皇后一拜。
因他这一拜,皇后收回了眸光,按压住心中不禁一哂。兄长镇守边关多年,算起来已有十年未曾相见,当真是想念了。
这贺玄一个气质阴郁的富贵闲人,跟从前英姿勃发的哥哥哪有半分相似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