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衍先是被对方身上的怨气惊了一下,一般来说,这么浓重的怨气,是不可能存在于活人身上的,可是刚刚接触到的体温又告诉他,这是个活生生的人,不是什么行尸体。
来人是一对母女,不顾场合大喊大叫的便是妈妈,而刚刚踉跄着被推搡进来的则是女儿,浓厚的怨气就来源于她身上。
魏衍认识对方。
这个女生叫朱翠翠,是他的同班同学,不过比起以前的魏衍好歹还有一张脸能看,朱翠翠的长相实在是不敢恭维——倒不是说有多么丑出天际,而是她下颌偏长,有些地包天,脸上的雀斑非常严重,故而从小就有个“麻子妹妹”的绰号跟随。
虽然说随着年纪的增长,学生们不会像是小孩子那样明目张胆地嘲笑别人的缺陷了,但是冷漠的孤立同样是伤人的手段。
外貌上的缺陷,再加上成绩也不好,所以朱翠翠平时在班级上基本上是隐形人的存在。
“怎、怎么了这是啊?”董明伟连忙站起来,把朱翠翠的妈妈情绪稳住。
朱翠翠的妈妈先是抽了一口气,然后爆哭:“造孽啊董老师!我养了个白眼狼啊!我一把屎一把尿的把翠翠养大啊,结果这杀千刀的居然偷我钱啊!呜呜呜啊啊啊……”
朱翠翠的妈妈嗓门不小,这一通又哭又闹的简直整个办公室都隐隐有回音回荡,董明伟下意识地看了看周围,还好办公室其他人这个时候大概都在做新学期动员还没有回来,要不然就太尴尬了。
饶是如此,董明伟也不敢大意,只能使出洪荒之力将朱翠翠的妈妈安抚了:“什么?朱翠翠同学做了这样的事情吗?可是据我所知,朱翠翠同学是个很乖巧听话的孩子,这其中……会不会有什么误会啊?”
董明伟有些尴尬,这学生偷家里的钱,按道理来说应该是家丑,这朱翠翠的妈妈也是太混不吝了,怎么闹到学校来呀?又不是学校教学生偷家里的钱的……而且,朱翠翠还要在学校里学习,这么不管不顾地闹开了,以后可让朱翠翠在班上怎么过。
想起他知道的朱翠翠家里的情况,董明伟只觉得一个头有两个大。
“怎么可能会有误会!”朱翠翠的妈妈本来个子就不高,还有点驼背,这显得她更矮,但是她矮归矮,气势可一点儿也不弱,双手叉腰跟个茶壶似的,朝着瑟缩在一旁的女儿大骂:“你让这个杀千刀的自己说,是不是偷了家里的钱!”她似乎还不够解气,还要凑到朱翠翠身边又打又掐的。
一直沉默的朱翠翠头发散乱,脸上顶着一个又肿又青的巴掌印,捂着被掐痛的手臂,低吼:“是你不让我读书了的!”
董明伟一愣,还没来得及说话,朱翠翠的妈妈就啐了一口:“啊呸!你成绩稀撇!还读啥子书!老娘捡破烂攒两个钱容易嘎?我脑壳就是进水了,只以为你脑壳笨点嘛还算听话懂事,所以才让你读到高三,结果啷!你听话懂事个屁!浪费了好多年的学费!早晓得还不如让你去跟着打工进厂呢!”她一通大骂之后,又情绪激动地对董明伟说,“董老师,你也听到了哈,这杀千刀的承认她偷钱了!董老师我苦啊,我也不是不让她读书,只是她这读了也是浪费钱,我们家就靠种点地收点破烂……”
“朱翠翠的妈妈,”董明伟为对方嘴里一口一个“杀千刀的”去称呼自己女儿感到十分不适,但是他也听出朱翠翠似乎在欺瞒她,再加上他看得出来对方是听不进去的,他只能尽量转移话题,“我们冷静下来,慢慢解决?”
董明伟板起脸的时候,那张脸看起来就特别不好惹,朱翠翠的妈妈咽了咽口水,生怕对方被惹恼了动手打自己,于是欺软怕硬的她舔了舔嘴皮:“我就想问,那个钱不是用来交学费了嘛?你看这才开学第一天,你们也还没上课,要不然,把学费退给我噻?”
“妈!”朱翠翠难以置信地喊了一声。
“喊屁喊!哪个是你妈?你才是我妈!”朱翠翠的妈妈虎着脸阴阳怪气地回了一句,“你说你学习成绩咋个样?你读书是不是浪费钱?长得也不好看,学习成绩也稀撇,你说你还有啥子勇气还要坚持读!”
这话说得委实难听,可却是赤(裸)(裸)的现实——在源口县这样类似经济水平的地方,教育的确跟不上,多得是高中或者初中辍学的孩子,他们大多数是学习成绩不好,家里条件又差的,与其砸锅卖铁让家里娃儿读完了还是考不上大学,还不如早点让孩子去读个技校学门手艺或者是去进厂——沿海那边有不少小工厂最低的招工年纪是十六岁,差不多就是初中毕业的年纪。
“借口……”朱翠翠握紧了双手,在魏衍的眼中,她身上原本就十分浓郁的怨气更是浓黑犹如实质,张牙舞爪的,让他觉得气息难闻,不由得后退了一步,“都是借口!只是因为我不是你的亲生的,是你捡的,所以你才不愿意在我身上花钱!还想把我嫁给老男人卖钱!我恨你!”她说完,直接推开人转身就跑了。
朱翠翠的妈妈猝不及防被推了一下,整个人踉跄了几步,差点摔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