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凉如水,巷道上出现几盏微弱的灯烛。
两名梳着鬟髻的小宫女被一个年纪颇大的老宫女带着往前巡视,老宫女在前头走,不时地扭头跟两名小宫女叮嘱着什么。
“这宫里头啊,到处都讲求出身,同样是宫女,你出身比人家低,可不就被撵来夜巡永巷了。怨不得人,怪啊只能怪自个的命啊!”
老宫女叹息一声,好像在说那两名小宫女,又好像在说自己。
“姑姑,可是我觉得巡永巷没什么不好的呀,除了夜里不能睡以外,至少比綄衣局里的姐妹好,不必天天干大量的苦差,大冷的天手泡冰水里都能冻成萝卜了!”心大一点的那位小宫女一派天真道。
说着,那个小宫女好像又发现了什么新奇玩意似的,用纸灯笼映着地下,指着对老宫女道:“姑姑!快看!这里的地都是用有花纹的青砖铺的,虽然花样都糊掉了,但一看就知道比綄衣局那地儿贵重!”
老宫女随即又“唉”了声,“那是你不知道...”
老宫女还没说完,身后胆子小一些的宫女突然扔下了灯盏,一双小手捂起眼睛“啊”地大喊了一声。
沉寂而仄狭的巷道上,小宫女尖锐的叫喊声显得格外突兀。
一向淡定的老宫女此时也忍不住发怵起来。
“作死!咋的突然鬼叫吓人哪!”老宫女忍住心悸,挑高灯笼往前照了一番,确认没状况后,才扭过头来训斥小宫女。
“姑姑...我刚才好像看到一个脸上沾血,用四肢走路的小姑娘了...”那个胆小的小宫女仍然用手挡着脸,声音发颤。
“乱、乱讲!大半夜的,哪来的小姑娘?再说了,永巷以前虽然是刚进宫的贵人们住的地方,但自打五年前寒月宫那桩子事以后,这儿也连带着就彻底荒了下来,哪还...”
她说到一半,突然想到什么,眼球发颤地道:“等等...你说是一个小姑娘??多大的小姑娘??”
小宫女比划了一下:“大概...四、五岁左右...动作像狼一样,很迅速,像个妖精!姑姑,我觉得我没有看错!”
“快!我们快跑!”老宫女突然就慌了起来,拉着两个小宫女退后道:“我差点就忘说了,永巷尽头不远就是寒月宫了!那...那儿说是妖怪丛生,是...是真的!”
说完宫女三人慌忙就打着灯笼往冗长看不见头的巷道口跑去,跑到一半,老宫女突然发现身上随身带着的绣嚢不见了。
那个绣嚢是她未进宫时绣,打算自己留一个,给情郎留一个以作念想的。
虽然她决定进宫的那下就知道自己大概是老死宫中的命,自己的情郎现在很有可能已经遵循家里的意思,娶了那个他一向不喜的隔壁喂猪的小花,但她依旧很珍惜这个绣嚢,日日夜夜都带在身上,不时就拿出来摸一摸,瞧一瞧。
“你俩先走!我有东西掉了,刚才衣服被路上的井盖羁了,怕不是要掉井里了...”老宫女急得眼睛都红了。
两名小宫女年纪小,不明白那个绣嚢对老宫女的意义。
“姑姑!算了,东西掉井里就捡不回了!妖怪很可怕,我们还是赶紧离开吧!”刚才胆子大的小宫女也劝了起来。
老宫女平时什么都看得开,这会子倒执着了起来。
等她扔下前头两个小的,往回跑时,巷道边一道半开的破窗户里突然跳下了一道娇小一团的黑影。
老宫女这时借着灯笼泛黄的幽光,看清楚了。
的确是一个四、五岁左右,用四肢走路的小小姑娘。她身上的衣服很破了,粉藕似的小臂都露了出来,小小的姑娘巴掌大的脸上满是血污,衬得上头镶嵌的一双黑得发亮的眼睛格外地大,小蒲扇似的浓睫一眨带得眸里头光亮忽闪忽闪的,像个小妖精一样好看。
沉寂无月的夜,静谧荒芜的宫道,百年悠长岁月的梁宫,难道说,真的有精怪不成?
老宫女刚要吓得拔腿跑,但这时她看见那个漂亮得不像是人的小小妖精嘴里衔着的,仿佛就是从她身上掉下的绣嚢。
绣嚢旁边一并的,还有刚才羁住她的那个井盖井口边长出的长长的半截水草。
这么说来,这个小妖精刚才帮她从井口里叼出绣嚢了?
老宫女很想大着胆子走过去接下绣嚢,这时候小小妖精也像是很怕她似的,戒备地后退了几步才把口中的绣嚢往前甩去。
然后她就一直仰头望着老宫女腰间鼓起一些的地方,眼馋地伸出粉嫩的舌头,舔了舔,喉间咽了咽沫,晶亮的葡萄眼里又惊惧又有所渴求似的。
老宫女恍然大悟。
她腰间藏着有酥饼,一向值夜她惯带一些饼食来半夜充饥,原来这小妖精是看中了她的食物,所以才会帮她跳下井里头找绣嚢的呢。
看见小小妖精眼中带着明显的怯意,老宫女突然也没那么怕了,想起宫中以前传闻的,寒月宫里头的妖怪,都是那位怀胎八月生产,结果连带胎儿一块死去的洛姬所幻化的,那时吓得宫中各处曾对付过洛姬的娘娘心怀惴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