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衣人无语地上前两步,伸出细胳膊来扶他。
沈奕白借着力,倚着树,缓缓站起身。
他站起来了,可是,素衣人在看清他的脸之后,却猛地后仰,一屁股坐下了。
这一次,沈奕白是居高临下地打量他。
脸被布巾蒙得严实,只露出一双又大又亮的眼睛,那眼睛里有惊讶和惶恐,却清澈明媚,就像这黑暗山林上高悬的月亮。看一眼,紧张害怕的心情就会安宁一点,连夜色也仿佛在那一瞬间变得生动了许多。
沈奕白略显尴尬地摸脸,自己这张脸,他刚在河水倒影里见过,即便在对方的审美中算不上绝世美男,至少,也不该把人吓得像撞见鬼一样。
他愣了一下,这才会意过来。这位“兄弟”该是认识原主的,打了个照面,对方发现身穿士兵服的人竟然是五皇子,而五皇子已死,也不知这死讯传出了多久。
死了的人在这儿撞见了,这不是活见鬼是什么?
让人受了惊吓,沈奕白略感抱歉,却无法解释。就在此时,不远处那个被夺了刀的兀彤兵爬起来了,趁着他俩没注意,想偷偷溜走。
素衣人方才便不肯留下活口,何况此时认出五殿下在此,更不可露了行踪。他头也没回,从地上拔出刀来,向后一扬,直插入那人的后背。那人晃了晃,倒地而亡。
“这里不安全,快走。”
他拉起沈奕白,在林间穿行。沈奕白也想更快一点,这里随时会再次出现兀彤兵,若是运气不好,遇见大队人马,那就糟了。可是,他真的跑不快,说他是累赘,一点也不过分。
走了片刻,穿出了树林,经过一个小小的山坡,前面一条很深的山沟拦住了去路。
沈奕白又累又绝望,望沟兴叹,喘得上气不接下气:“是死路……怎么办?”
“我特意选的这条路,”身边的人慢条斯理地说,“你走得太慢,只能走捷径。从这里过去,很快就安全了。”
过去?怎么可能过去?沈奕白觉得体能消耗已经到了极限,若非今日要逃命,这副身体平时每天步行数恐怕过不了一千,是个能躺着绝不坐着的主儿。
素衣人已经从旁边山壁上挑选了一根结实的藤条,将藤条的一头绕在自己的右手上。他冲着沈奕白伸出左手,轻飘飘地说了句:“荡过去。”
沈奕白看了眼邀请他的那条小细胳膊,脚下像生了钉子似的,站着没动。
那双清澈的眼睛仿佛在笑,不是嘲笑,而是一种艺高人胆大的爽朗。明亮的眼睛弯了弯,像极了他身后夜幕中的上弦月,他说:“有我呢。”
沈奕白除了信任,别无它法。在现代世界里,他是一个自信心爆棚,近乎自负的人,可是一来到这里,他只能柔弱无助地把自己的命交给别人。
细胳膊兄弟倒是没让他失望,用左臂抱住他,一提气飞快地荡了过去。
只是落地的时候出了点意外,细胳膊兄弟高估了他的体力,他没站稳,藤条离开的同时,他双腿一软,结结实实地把这位“兄弟”扑倒在地。
幸好,他是上面的一个。被他压着的这人,虽然很能打,却非一身硬邦邦的肌肉。这身体意外的柔软,垫在下面……还挺舒服的。
沈奕白之前就觉得这人说话的声音虽然刻意压低,却雌雄难辨。当时只以为,这身形的男子,应当还是个小小少年,与原主年纪相仿,男子在变音期之前,声音不太好分辨。可是现在,一个闪念从他脑中滑过,他顿时僵直了身体。
这位“兄弟”,莫非不是个兄弟!而是个女子,是个少女?
素衣少女被他扑得眼冒金星,若非顾忌他的身份,可能早就给他一脚,把他踹下去了。现在,她只能杏目圆睁,一副自认倒霉,哑巴吃黄莲的样子。
沈奕白顿时懊恼,没摔疼的侥幸感瞬间荡然无存。如果对方是个姑娘,他一个大男人,要人家救,还要人家当肉·垫,这叫什么事?今日若能活下来,他一定天天锻炼,闻鸡起舞!
他想飞快地爬起来,奈何身体虚弱,双手又生怕碰到不该碰的地方,轻薄了人家,结果反而起得慢了。
他抿着薄唇不说话,害羞的心思都从脸上表现出来,俊美的眼尾染上点浅红,平添一抹艳色。
他到底站起来,垂眸掩饰着内心的无措,不知道是该说“谢谢”,还是该说“抱歉”。
素衣少女麻利地跟着起身,掸一掸衣上的泥尘,然后抱起双臂,用稍息的姿势大咧咧地站着,高高的马尾被山风吹动了发梢。
古代女子行为举止应该非常拘谨,名门大户的千金更是知书达理,生怕行差踏错。这人既然能认出五皇子,便不该是平常百姓,可这副样子又着实让沈奕白疑惑。她真的是女子吗?
不知是听见什么动静,她警觉地跃上树去,朝着东南方向张望。
过了一会儿,她跳下来,沈奕白已经能听见一队脚步声,还带来了一团光亮。
那一队人,穿着和他一样的衣服,为首的服饰不同,是个小头目。几只火把照上前来,为首之人看清了沈奕白的脸,先是露出和素衣少女同样震惊的神情,然后抱手一跪,所有人都跟着跪下了。
“末将参见五殿下。末将救驾来迟,请五殿下恕罪。”
沈奕白却回头,目光四下搜寻。
素衣少女不见了,她既始终蒙着面,应该就是不愿意让人看见。沈奕白心中涌起淡淡的惆怅,他还没来得及问一声,她究竟是谁?
这一年,大燕与兀彤战于樟州,燕国战败,割让西北三城。皇长子沈鸿昭战死,皇五子沈奕白离奇死而复生,数日后,裕亲王沈臻亲临樟州,将五殿下迎回都城青阳。
丧子之痛、割让城池之辱令本就重病在床的皇帝沈雍深受打击,没过几日便龙御归天,传位于皇五子沈奕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