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理会对方是何种表情,只把酒杯往原来的方向一推,转身离开了。
出了旅舍酒馆,闻南沿着城河往下走,一直走到一处僻静的空地前才停下脚步。
他微微回头,对着方才在酒馆里有一面之缘的男人开口:“所以,你跟着我究竟什么事?”
“只是想请您帮一个小忙。”芬恩站在灯火里,远远地望过来。
忽然间夜风骤起,枯叶颠簸着滚向街角,四周安静得不可思议,不知不觉他闯入了一个自建的空间或结界。
“我本无意冒犯,不知名的魔族。”
芬恩,或许已经不能再用这个名字来称呼他了,男人此时此刻的装束开始变化,相似的黑色袍子掩盖住他全身,看着鬼气森森,倒比闻南更像魔族。
“如果您喝下那杯酒,那今后的夜晚对您来说将会是场难以想象的美梦,只需要随心所欲、纵情享乐。”
猛然间,男人的语气急转直下:“但很可惜,您没能把握住机会。”
对方抬起手,原本戴在手腕上的钻石链子已经变成了淬毒的黑蛇,慢慢扭曲着蛇身从身上爬至地面。
“不过没关系,我仍可以带您去往极乐。”他慢悠悠道,“只不过,手段会有些粗糙,希望您会谅解。”
闻南点燃了火焰,冷眼瞧着他:“就凭你?”
“您是重要的人偶,自然要有配得上身份的对待。”
没等想明白为什么对方要如此称呼他,接连不断地有身形如鬼魅般从各个方向出现。
他们全身漆黑掩去面容,每个人手里都拿着锈迹斑斑的铁链无声站着,以猎手的姿态将少年紧密地围在中央。
“芬恩”抬高了声音:“都小心些,不要伤到他的脸。”
——从来没见过这么体贴的敌人。
一种可能性在闻南心中产生:“你们想抓我去拍卖会?”
“这不是完全猜到了?”男人的声音十分平和,“别担心,不会弄疼你的。”
——不过卖掉后落到买家手里会不会疼,就无法保证了。
“你们要让我做人偶?”闻南有些想不明白。
如果这群人真正的目的是把他扔去拍卖行,那真正的人偶呢?坏掉了?还是在来的路上丢失了?或者说所谓的“瓦格纳人偶”真的存在吗?
“不。”“芬恩”道,“您会成为拍卖会的荣耀,成为历史学会发掘的有史以来最难得的艺术,成为贵族竞相追逐的稀世珍宝,乃至献给皇室。”
“……”
听不懂,搞不懂,无法理解。
海登堡的人难道都这么中二吗?
“放轻松。”男人温柔地说,“很快就会结束的。”
————
他没有说谎。确实很快就结束了。
闻南将周身肆虐的火焰收回来,跨过横七竖八的尸体,一步一步走到男人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对方。
“芬恩”的半只腿早已消失不见,被岩石长牙贯穿的切口还在涓涓流着血,他用仅存的一只手胡乱在地上摸索,像是在找什么东西,直到触碰上闻南的鞋,立刻急切地抓住。
“我不擅长审问。”闻南道。
他指尖缠绕的火焰此时此刻无比温顺,与方才燃得疯狂的样子完全不同。
“所以只问一遍,你说或不说都无所谓。”
——反正都会死。
芬恩咳出一口血,分明身体止不住颤抖,脸上却仍在笑:“完美的……人偶。”
猛然间,所有的尸体都化成灰烬,还没来得及反应,脚下的男人便瞬间化成一束束黑影,四散逃窜。
是北地精灵的幻术。
闻南目光一冷:“雕虫小技。”
数不清的冰蓝蝴蝶涌现,一片流光飞舞后,少年的身影也消失在原地。
海登堡深夜十分安静,偶尔有几声鸟鸣也被淹没在无边无际的黑暗里。
闻南紧紧追着黑影拐进了一条小巷,终于在最深处见到了浑身浴血的黑袍身形。
他缓缓接近,正要说话,脑海里突兀地响起了喧闹欢快的女声:
“叮叮咚咚,无微不至的梅莉小提示——”
闻南正要掐断连接,却忽然感觉脚下一沉。
银白的五芒星图案在地面上亮起,自中心向四周描绘出细腻的纹路,尖端像是卷曲的树叶,在阴冷的泥土里舒展生长。
这是……奥托维亚圣教堂的阵法?
平缓的声音响起,仿佛有人贴在他耳边高唱着圣歌,自启示录一路欢吟到黎明赞歌,直达天堂的号角,焚烧恶魔的心脏。
圣洁光辉弥漫在整片巷街,信仰的温柔驱散了无形的黑暗,对于人类来说,这是新生与祝福,但对于魔族,这是衰亡与苦难的开端。
剧烈的疼痛遏制住了闻南的行动,使得他露出破绽,但对方很清楚区区方阵是困不住高等级魔族的。
“苍白的火焰是永恒的白昼,如神明慈爱,照耀人间。”
于是下一秒,头顶闪耀出传送法阵,沉重的棺材倒扣而下,无数根藤蔓自棺椁中倾泻出来,眨眼间缠上少年的身体。
粗壮的藤如同蛇身一般紧紧勒住四肢和腰身,麻痹神经的刺扎入皮肤,毒素汹涌澎湃地顺着血液蔓延至全身。
“唔……”闻南感觉到了无法逃离的窒息。
金黄的液体在藤蔓之间溢出,浓郁的松脂气味包裹住所有感官,身体开始麻木,瞳孔逐渐涣散。
纠缠不清的藤枝像是情人见面时热络迫切的相拥,连一丝一毫的缝隙都不舍得留下。
疲倦与睡意姗姗来迟,闻南看到最后一丝光亮消失在棺材封闭之前,接着便彻底坠入了无休无止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