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景辞是知道宋舟今日跟人有约的,他不动声色看了眼她发间鹅黄小花,拿起桌案上传送过来的白麻纸,略带不满地道:“当初定规矩的时候你问我可有家室,看来这条先给你自己准备上了。”
“什么?”宋舟有些不明白。
“我说你好事将近,”季景辞指了指宫灯,尽量让语气平和一点,“看起来不像你自己买的。”
“你怎么知道?”
“这灯虽其貌不扬,胜在意境,转起来的这些小画倒是有趣,普通制灯者哪里有这等技艺,想来是有人特意定制的,总不能是你吧,所以我猜今晚上跟你一起的该是名男子,唔,大概有几分才思。”
季景辞见宋舟不言,又补了一句,“你收下这灯,又带了回来,想来对他也有几分好感。”
宋舟坐在梳妆台前,正在拆发髻,听他分析得头头是道也不否认,回头笑道:“你不去看相倒是可惜了。”
“是么?可惜我这废人就是想去给人看相也去不了。”
看她青丝如瀑,笑靥如花,季景辞声音里带着一丝落寞,对于她来说可能是度过了美满的一天,而他,没有成功的日子都是煎熬。
宋舟有些诧异,这些日子两人也算是脸熟了,她不禁有些好奇,“你家里人不让你出去?”
许是宋舟的目光太过纯粹,也许是今日又一次感受了父爱的参差,想着两人相隔千里,地位天差地别,这辈子都不会有什么交集,季景辞垂眸,决定半真半假满足自己那克制已久的倾诉欲。
“倒也不是不让我出去,只是父亲嫌弃我给他丢人,我只能尽量减少外出以免给他丢脸。”
“怎么会这样?无论如何你是他的亲生儿子。”宋舟诧异。
“他又不止我一个儿子,更何况我还是他最厌恶的正室所生,家里兄弟多,这偌大家财他也不过是想留给他最爱的女人跟儿子。”
大户人家就是这般复杂,看着他落寞的神色,宋舟并不擅长安慰人,只能勉强尝试道:“虽然没有万贯家财,但是至少你现在依然衣食无忧,而且说不得什么时候你的腿就治好了。”
“也说不得什么时候我就被害死了。”
季景辞推着动椅来到交界处,对宋舟笑道:“到时候你就不用换房子也可以摆脱我了。”
这人想法还真是莫名其妙,可能是一直闷着心态有些坏了,宋舟放下木梳,郑重道:“如果为了摆脱你就希望你去死,我不会这么想,你又没干什么坏事。”
宋舟神色认真,精致的鼻尖还因为不满皱了起来,季景辞不知为何心跳快了一拍,他移开目光,淡淡道:“你呢?给我说说你父母吧,都没听你提过。”
其实他是想知道到底是怎样的父母才养出这样的女儿,为何可以放任一朵娇花自顾求生,也许他也可以在一个遥远的地方,有一个同路人。
“我没有父母。”宋舟站起身来,青葱食指不自在地转着屏纱宫灯。
“没有父母?”
“嗯,我自小被遗弃,是跟着师父长大的,前些日子师父也去了,我就在这渝州城开了家医馆,赖以求生。”宋舟假装没有看到季景辞恍然大悟的样子,自顾把玩着手上的宫灯。
原来如此,难怪她一个女子抛头露面做生意,这世上,原本就各有各的心酸。
季景辞想,这该是有多狠心的父母,又是到了怎样的绝境,才舍得扔下这么漂亮的女儿。
“你看,你以为你父亲对你不好,其实这世上还有比他更狠心的,这样一对比,是不是觉得也还不错?”宋舟自嘲一笑,终于找到了安慰他的角度。
“呵,好像也是,”季景辞缓了脸色,见朦胧的灯光打在她莹白的脸上,整个人透着一股说不出来的柔和静谧,不似他那般尖锐,他有些好奇:“你......会想念他们吗?”
第一次有人问这种问题,宋舟还以为听错了,有些愣愣地道:“不会。”
同时又在在心里说服自己:既然当初扔下我,我跟他们就再无关系了。
夜风轻拂,她伸手撩开额间碎发,纤浓长睫轻颤,桃花妙目少了往日明媚,往深了看,又依稀闪烁着小簇火苗。
“你撒谎,”季景辞无情戳穿她,“就算是再不在意,有些时候还是会有幻想。”
因为他就是这样啊,一次次习惯,又一次次失望,可是内心还是有那么一个小小角落,总是生出不该有的希望。
宋舟侧目,见季景辞神情笃定,她微微泄气,语带抱怨:“你这人挺讨厌的。”
季景辞见她这模样却意外笑了,玉面如冰雪初融,嗓音微带凉意。
“嗯,所以才有这报应。”
他努力想摊开长腿,可能是要变天了,膝盖跟脚踝的关节处隐隐作痛。
宋舟有些不忍,但是相隔千里也没办法给他诊治,想来他也该是找大夫看过的,没用,她只能跟他说话转移注意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