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莫会哭得死去活来吧?
一想到那小哭包哭得涕泪横流的面庞,岑鬼便不免心中有愧,是以叮嘱金鬼,“帮大爷我盯着些陈储思,那小子天生将才,若是加以锤炼,日后定能成为一名统率千军的将领,届时奔赴战场建功立业,如若不幸战死,许也能成为一方鬼王。”
金鬼无奈地苦笑了一声,责备道,“你这家伙,哪有指望人家战死的?”
岑鬼合上双眼,转身又换了个姿势,倚着池岸由衷叹道,“做个鬼王不也挺好的么?”
金鬼没有反驳。
沉默片刻后,只道了声,“走了。”
金鬼走后,偌大的寝宫内似乎安静了不少,岑鬼睁开双眼,自池中站起,浑身湿漉漉的行至一根柱子前,就地转了一圈,果真在身上发现了一处伤口。伤口在左心位置,大小同针扎一般,十分的不起眼,却是一处致命伤势。
看来这才是渊王身死的真正缘由。
岑鬼将伤口摩挲片刻,又开始打量起卫渊的脸来。
卫渊长得十分寻常,算不得丑,只能说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睛,没有任何出众之处,如若剥下一身华袍美冠,丢在大街上便是个再寻常不过的路人。
用这样的皮囊陪着尉迟玹其实也挺好的,至少以尉迟玹的眼光,是肯定不会看上这样普通的卫渊的,而自己无论是相貌还是才华都远胜过卫渊,所以只要挑准了在尉迟玹面前现身的时机,自己必不会为他人做了嫁衣。
思及此,岑鬼俯身拾起落在地上的衣裳,一一系好,唤了名下人进来。
下人进屋后跪地行礼,恭敬地唤了一声,“王。”
岑鬼抬手整理衣袖,顺带着问道,“尉迟玹人呢?”
下人便道,“他......应当是回家去了。”
岑鬼搭在袖口处的手指顿了顿,心中有些许吃惊,“这般早?”
下人吞吞吐吐地答道,“因为......他还不是朝臣,只是普通门客,照理来说是不能久留宫中的,王可是要寻他问话?”
岑鬼摆了摆手,“没什么,退下吧。”
下人离开时顺手合上了屋门,岑鬼走回水池旁,将金鬼留下的书册拾起,大略翻了一翻,顿时便明白了尉迟玹眼下的处境。
就如同下人先前所说那般,尉迟玹还只是门客,并非臣子。
门客与臣子,差别还是很大的。
门客,通常只有贵族才会豢养,而一国之君若是想要重用某人,只需将那人直接提拔作谋士臣子便好,根本不需要参与那些花里胡哨的宴席同王公贵族抢人。
可尉迟玹来卫国一事,虽出自渊王本心,却违背了一部分卫国朝臣的意愿。
面对那群朝臣的反对,渊王万分为难。
书册上说,渊王当真是十分欣赏尉迟玹的才华的,曾于群臣面前发下狠话,“卫国若得尉迟玹,有朝一日定能形同陈梁齐楚一般强盛。”
后来此事经过多方权衡,几度商讨,渊王还是不得已向以卫深为首的保守派们屈服了,便只能以个人名义将尉迟玹收作门客,绝不可提拔为朝臣。
不是朝臣便没有俸禄,也无法长时间滞留宫中,或者妄议朝堂之事。
不过渊王还是比较体恤尉迟玹的状况的,便将尉迟玹连同他那害了病的娘亲安排在了城西方向、渊王还是王爷时所建造的府邸里。
同时,为了避免病情扩散,保守派与渊王的约法三章里还特意加了一条,那便是尉迟玹的娘亲是不能离开渊王府的,王府里的所有人畜也都必须搬离出去。不过好在承蒙渊王荫蔽,偌大府中虽只有母子二人相依为命,日子过的倒也算是衣食无忧。
可现如今渊王一朝身死,保守派中便有不少人将刀口齐齐对准了尉迟玹,散播谣言一口咬定是他们母子二人的到来给卫国带来了灾难,害死了君主,所以他二人必须为此付出代价——在渊王下葬后被锁入棺中祭海。
但好在岑鬼来了,祭海的计划被中途打断。
看到这里,书册的内容便见底了。
岑鬼深吸一口气,不自觉加重了手里的力道,连带着将书册揉成一团,一抔青焰烧了个干净,“好一群忠心耿耿的保守派......”说着,一甩袖袍,推开寝宫大门,迈步朝一个方向走去。
身后的下人们慌忙寸步不离地紧紧跟随,“王,王这是要去哪儿啊?天都黑了,王要保重身子啊!”
岑鬼却头也不回,一字一句地坚定说道:
“御、书、房。”
之所以会如此强调,是因为整个卫国上下无一人不知渊王是一个废物君主。
他之所以能当上王,全仰仗了他那老眼昏花的先皇父亲,也正是这位先皇父亲,在面对邻国发动的战争时选择不断退让,将卫国沿海原本占有的千里土地统统割让了出去,才造成了卫国如今只能困于群岛发展的尴尬局面。
金鬼在书册上留下了这么一句话,“这父子二人都算不得昏庸,确是好人,却永远也当不了好皇帝。这或许便是阿岑你当初说的,成全了本心,想要做些什么,却遗臭了万年。于国而言,若想千秋万代,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而卫早已尽失两者。”
一想到这句话,岑鬼心头便是一紧。
没由来的痛苦与悔恨感袭向心口,令他迫切地想要同世人证明些什么。比如,卫国并非气数已尽,只是没有遇上一个对的君主。
可证明了又有什么用呢?堵住了世人的话匣子,打了他们的脸,那之后呢?自己能住在这具身体里护佑这个国家千千万万年吗?
并不行。
可他就是执拗地想要去证明。
只因为他隐约察觉到了世人对卫渊的评价,有一丝熟悉。
就好像在卫渊的身上,能够找到自己生前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