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鬼蜷在囚笼中抑制不住地发抖,目光却还是追随着玄鬼的身影,目送他一直走到沙丘之上。
城内的莲灯源源不断地流出城外,似河水一般蜿蜒向黑色的沙丘。沙丘托举着发光的橘色花卉,铺出无垠广漠中的一条明路。
灯火像极了点缀在黑绸上的宝石,黑绸又与玄鬼的衣裳融为一体,遥遥望去,这浩瀚长河便成为了追随在玄鬼身后的三千尺拖尾,眼看就要蔓向天边,与星河相连。
岑鬼不觉看得痴了,一时竟也忘了畏高。
待回过神时,满腔感慨统统化为唏嘘。
是时候该走了。
打定主意后,岑鬼壮起胆子瞥了一眼囚笼下的鬼卒人数,约莫三十余人。随后坐回原处,朝夜空中勾了勾手指。
不多时,四团青焰便借着莲灯光辉的庇护钻入了囚笼里。
这些青焰还是岑鬼在上元节时为了点燃花灯所召,虽然最后花灯毁了,六团青焰也被玄鬼捉住了两团,但好歹还有四团留了下来。
眼下正是要用到它们的时候。
岑鬼操纵青焰,将之汇聚成一团,炙烤牢笼顶端浊气最少的铁链。
不多时,铁链烧断,牢笼飞快下坠,岑鬼咬紧牙关不让自己出声,赶在坠地之前重新将青焰一分为四,接住了沉甸甸的牢笼。
饶是如此,铁链碰撞的声响还是惊动了下头看守的鬼卒。
岑鬼赶忙催使青焰奔逃,一口气穿过大开的城门,向东奔走数里。
逃跑途中,因为剧烈的消耗,青焰的火势逐渐小了下去,岑鬼掂量了一番眼下状况,意识到后有追兵,前路迷茫,自己眼下又没法摆脱囚笼和铁链,再这样下去迟早会被追兵给追上......
这样的话......果然只能先逃去那里了吗......
岑鬼还未下定决心,平地却已刮起大风,岑鬼意识到了什么,赶忙转头去看,便见沙丘那头,一片巨大的黑沙暴正在朝这处逼近。
沙暴之中,弥散着前所未有的可怖怨气。
是玄鬼!
岑鬼心中咯噔一声,知晓若是眼下被玄鬼抓住的话,便绝无可能再逃出来了。连思考也顾不上,慌忙吩咐青焰,“往绿洲逃!快!”
“快找河!地下河也行!”
“逆水而上!快快快!快啊!”
人世河流千万,逆水而上,是为忘川。
岑鬼逃到了河流源头,周身突然一黑,忽而又是一亮,眼前的光景便再不是苍翠的绿洲,而是一望无垠的黑色天空和漫无边际的血红花海。
岑鬼来不及欣赏,一口气穿过忘川、彼岸花海、奈何桥......
就在路过望乡台时,青焰的灵力已经所剩无几,岑鬼灵机一动,临时决意让青焰带着自己与囚笼一同砸了下去。
轰然一声,尘烟四起,望乡台被砸了个粉碎。
悬崖边上的一众亡魂与黑白无常们大眼瞪小眼,还未从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中回过神来。
缚手的枷锁因为剧烈的撞击而脱落,岑鬼挥去眼前的尘土,盘腿坐在废墟里头,敲了敲周身哪怕砸碎了望乡台却依旧牢固如初的牢笼,心情不知怎的有些复杂。
余下的青焰已在最后一砸中消耗殆尽,接下来跑是跑不了了。
岑鬼回过头去,望着漆黑的天空,掐算玄鬼追杀来阴界的时辰。
......
十数过后,周身风起。
不出片刻,彼岸花海上方便出现了滚滚黑沙,玄鬼的身影赫然就在沙暴的正前方,衣衫猎猎,长发狂乱,手里紧握蝉丸,一双赤瞳比身下的花海还要来得慑人。
果然来抓自己了。
不过很可惜,眼下是没有机会了。
岑鬼这般想着,便见一道白影从天而降,拦在了玄鬼跟前,二人在半空中缠斗起来。
玄鬼无心恋战,还想继续追杀岑鬼,结果一抬眼,便见两个形同牛头马面的人物将岑鬼的囚笼给捡来起来,带走了。
......带走了?
玄鬼眼睁睁看着这一幕,恨意又是一阵上涌,正要去追,拦路的白猫却纠缠不休地挡在身前,化身为一名还算风度翩翩的白衣男子,开口说道,“笼中那人砸毁阴司望乡台,此乃重罪,当交付阎罗定罪后由阴司处置。”
玄鬼隐隐有不好的预感,“一般如何处置?”
“很简单。”白衣男子面带微笑,说道,“留在阴司修补望乡台,直到补好为止。”
听罢,玄鬼转身便要劈了奈何桥。
白衣判官先一步挡在玄鬼身前,皮笑肉不笑地劝道,“我奉劝阁下最好还是不要这般做,你二人有任何瓜葛都与阴司无关,但若在阴界再起争执,阴司也绝无可能坐视不理。倘若事情闹大上报给天庭,即便阁下是一名鬼王,若届时天雷降罪,保不准也要灰飞烟灭。”
“再者说了,修补望乡台其实要不了多久,几百年对于鬼族来说并不算长,与其冒着触犯天规的危险来阴司追杀一人,不如等他从阴司赎完了罪出来,你们再自行算账如何?想来阁下是聪明人,此间利弊当无需我再次强调。”
“当然,若阁下执意要拆奈何,在下也不会坐视不理。”
说着,取下腰间鬼气萦绕的判官笔。
玄鬼合上双眼,冷冷地嗤了一声,将蝉丸在手心转了两圈顺势收回刀鞘,给出了自己的选择,“我等。”
“等他踏出阴司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