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鬼却因为多了个负累,原本走一步算一步的行进速度也变成了走一步退一步,最后原地踏步。
岑鬼实在看不下去了,又从百步开外折返了回来,让他二人握住长.枪,跟拖油瓶似的拖着他二人往更深处走,一面走一面有些哭笑不得,“你二人究竟是来帮忙的还是来添乱的?”
赤鬼赶忙澄清道,“储卿兄长,我是领了命的,倒是这小鬼非要死皮赖脸地跟来,结果到了这儿连路都走不稳。”
说完,十分嫌弃地瞪了白鬼一眼。
白鬼便也恶狠狠地瞪了回去,毫不认输道,“小爷我也帮着想办法了,凭什么不能跟来?”
赤鬼怒气汹汹地骂道,“就你小子出的馊主意!你还好意思提!”
白鬼伸长了脖子犟道,“小爷我怎么不能提了!我这不是怕出事所以跟来看看吗!”
赤鬼被气笑了,“看?顶得上屁用!”
一直在前领路的岑鬼停下脚步,警告身后二人,“住嘴。”
二人被岑鬼不怒自威的语调给震慑住了,当即乖乖地闭了嘴。岑鬼打量着他二人的反应,觉得有些好笑,便指着身侧紧闭的城门解释道,“鬼城到了。”
二人这才重新抬头,便见重重沙幕之后,一座巨大的城门屹立于道路中央,大门两侧的城墙上分别镶嵌着一块牛头骨,一块马头骨,头骨的嘴里衔着盏长明灯,灯火虽明,却也耐不住沙暴实在太大,两盏的亮度加在一块儿也只能勉为其难地将城门附近照亮。
岑鬼注意到这两盏灯似乎是这三年来新加上去的。不过这样一来也就能看清这座古城的真正名字了。
抬眼看去,便见城门顶上刻着三个苍劲的古字:安息城。
赤鬼与白鬼走上前去试着推门,结果指尖方才触到门板,大门便自行打开了。白鬼吓得一蹦三尺高,直接跳到了赤鬼身上,紧张兮兮地问道,“这,这是什么?空城计吗?”
赤鬼扭头问岑鬼,“要进去吗?”
岑鬼没有立刻回答。
从他眼下所站的位置可以很清楚地望见城内光景,和预想中一样,城内并没有受到黑沙暴的影响,夹道两侧只有破落的房屋和枯死的草木,街上连一道鬼影都瞧不见。
岑鬼深吸一口气,坚定地走了进去。
前脚刚迈入其中,城内便突然下起雪来,街道屋顶也都变成了素白颜色,一道道居民的鬼影在街道上走动着,或闲逛,或买卖,或吆喝,看起来就同凡间的集市一模一样。
赤鬼和白鬼紧随其后走了进来,皆被眼前光景给吓了一跳。
赤鬼一眼便看出了其中的蹊跷,难以置信道,“这儿是......卫国?”
岑鬼摇了摇头,“只是卫国的幻象罢了。”
说完,继续迈步往里走,一面走一面端详着路两旁的风景,越看越是怀念,最后竟凭空生出一种穿梭光阴的不真实感。
路过一家药铺时,里头突然走出了一个人。
这个人和那些鬼影不同,他不是透明的。
赤鬼赶忙冲上前去将之拦住,问道,“喂,这位公子,你......”还未说完,剩下的话便悉数咽了回去,愣愣地盯着面前这人的脸,震惊地向后退了两步。
岑鬼将手搭在赤鬼的肩上,示意后者冷静。
对面那人的脸上却无甚表情变化,整个人看起来既淡漠,又疏离。
岑鬼在心中回想自己当初在卫国与尉迟玹的交集,可以说他二人在药铺跟前遇见的次数当真屈指可数,下雪的日子则更加稀少,只有一回,就在尉迟昙过世当天。
思及此,岑鬼便猜出了眼下大抵是怎一回事,开口问道,“你娘亲的身子可还好?”
面前那人平静地摇了摇头,“大抵是等不到开春了......”说完,用一种十分淡然的语气问岑鬼,“你为何会在这儿?”
岑鬼低头想了想,道,“阴司给了大爷我一个任务。”
“阴司?”尉迟玹面露不解,“任务?”
岑鬼如实答道,“取回兵符......”
尉迟玹便更加不解了,“兵符?我并未见过什么兵符......”
话音刚落,尉迟玹似是突然想起什么一般,手里提着的药包跌落在地化为飞灰散去,他瞪大双眼,举起双手捂住脑袋,渐渐向后退开,嘴里喃喃着,“不要......不要醒过来......不......”
岑鬼还没来得及反应,尉迟玹便已经跑开了。
赤鬼和白鬼对视一眼,连忙追了上去。
岑鬼在原地犹豫了好半晌,最后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并没有追,而是选择一步步地走。
长街两侧有一幕幕光景闪过,是昔年二人在卫国相处时的一点一滴,从初遇之年走到结发夫妻,最后停在了尉迟玹孤身一人以身殉国的光景前。
殉国以后,尉迟玹的亡魂并没有马上离开,而是沿着朱雀大街,缓缓走回了皇城。
月华的照拂下,鬼魂的身影显得苍白而剔透,不知谁人一把大火点着了藏宝阁楼,火势眨眼便蔓延到了寝殿附近。
尉迟玹却未多看一眼,只一门心思地走回了寝殿。寝殿内有两名陈国士兵正在争抢一个锦盒,盒身上嵌着珍珠与宝石,里面盛放着的物事是尉迟玹成亲那夜所穿的白无垢。
尉迟玹面无表情地挥起蝉丸,两个血淋淋的脑袋便滚落到了脚边。
他俯身拾起锦盒,将盒盖打开,里面的白无垢依旧保持着当初洗好叠好的模样,并未沾染血污。
白白的薄纱在火海的映衬下显得分外柔软,他不疾不徐地将衣裳重新换上,等到要披上头纱时,头纱的拖尾已经开始着火了。他却恍若未见,依旧披到了头顶,随后坐在被火势包围的床榻上,将蝉丸横于身前。
最后大火将一切都燃成了焦土,包括无垢,包括尸身,也包括寝殿......
却不包括他的魂魄与蝉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