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是王纲父母所在城市豫州公安局打来的,那边的同事反馈,王纲的父母昨天就已经坐火车赶往陇川了,现在系统追踪了他们的行程,发现他们定得是转车票,昨天晚上到达帝都,但目前还没有前往陇川的任何转乘信息。这事已经报给帝都相关部门在追查。
这似乎并不是个好消息,如果王纲的父母再出事,那么整个案件的直接相关人就相当于是全军覆没了。他们再追查也只能从侧面去了解,那工作量和进度势必会大打折扣。张启正挂上电话,连忙将这个消息告诉赵所长。
赵所长的心情也很沉重,他边指挥一部分人去前面开车,边脚下不停地追赶前面那三人一狗,回头跟张启正说:“你要持续跟进王纲父母的情况,必要的时候咱们派专人过去帝都,一定要主导这件案子,不要成为悬案!”
张启正连连点头,这案子若是被定成悬案,那他们这些天付出的所有努力就都白费了,而且对于受害者来说也实在不是个负责任的态度。
送子祠位于八宝河北岸,卓尔山下。八宝河东西流向,南岸是牛心山。时值初春,草木尚未生牙,两侧山上一片片露出的都是红色的岩石,好似曾被血河浸染过一般,透着一股莫名的悲壮感。
张景澄和钟免紧追哮天,跑在最前面。前方是两座山脊相靠的最近处,哮天的速度逐渐缓了下来,有时还要四处嗅闻一下再前进。
望着这两座山脊,张景澄想起两句藏语:宗穆玛釉玛和阿咪东索。前一句意为美丽的红润皇后,后一句意为千兵哨卡。这也是这两座山的藏称,卓尔为后,牛心誉为祁连众山之王。张家的风水文献里曾记载过,牛心山四周景致呈八宝之相,仅风水来讲可为圣人墓。
想到这里,张景澄便特意落后几步,等葛术云追上来,问:“葛叔您看这牛心山的风水怎么样?”
葛术云仔细地看了看,说:“占尽十九贵。”又转身看眼背后的卓尔山,道:“这山生气旺盛,尽流于土,也是福地。”
这时,哮天的咆哮声再次响起,只见它在河边徘徊着边低头嗅闻边不时抬头冲着河面凶狠地汪汪叫。
“这是,过水了吧?”钟免有些遗憾地说。
葛术云拿出罗盘正准备推演,那算盘刚对准牛心山,便哗啦啦自己转了起来。一般情况下,罗盘不催自转说明所测之处风水的磁场混乱,为是非之地,不吉。
葛术云说:“这牛心山的风水可不像表面看起来的这么好,内里定然另有乾坤。”
张景澄说:“哮天一路跟踪气味追到这儿,现在明显那气味过水了,就是不知道是进了水里,还是到了对面。我们要不要绕到对岸去看一下?”
“不急,等我卜完这卦,看看这东西到底是入了水,还是蹚水到了对面。”说着便将灵气注入算盘,推演起来。
钟免蹲在哮天旁边,将斩妖刀柄探进水里。
张景澄看到便笑说:“你这刀还能水下测妖气?”
“肯定不能啊,”钟免好气地瞪张景澄一眼,“你想什么呢?妖气过水肯定就散了啊,不过如果河里水族本就有怪,斩妖刀还是可以有反应的。”
“那现在这一点儿动静都没有,肯定就是没妖怪了呗?”
“应该是,起码能证明没有水生妖怪。”钟免站起来,回头去看葛术云。
这会儿,算盘上的小罗盘一个个停了下来,葛术云睁开眼说:“顺河跑了。”
“能依靠水流遁逃的妖怪,这范围有点儿大啊。”钟免道。
张景澄思索片刻,说:“非水生,却能依水遁逃,这样也不一定非是妖怪啊,也有肯能是人。”
葛术云也赞同张景澄这个说法,不过他从自身专业的角度考虑得还更多,“根据我的推演结果,疑犯既然最终要选择顺水逃跑,那他完全没有必要跑到这个地方来跳河。从送子祠里出来直接进河里不是更快?可他偏偏到这儿才入河,只能说这地方对疑犯来说很不一般。咱们先在地图里标记上,回去后再仔细研究。”
说着,三人都拿出手机把这处在地图上放了个大头针。
这时,身后响起了发动机的轰鸣,是赵所长带人过来了,葛术云上前将情况说明后。镇长没来得及下车,就直接打电话联系景区负责人,让他们先把景区封了,开放日期等通知。疫情时期,景区内没什么人,封锁造成的损失不大,因此负责人挺痛快地就答应了。其实镇长在打这个电话前就想好了,如果负责人不同意,就算是强制也要让他们执行,因为人命可不是金钱能兜底的风险。
钟免拉着哮天犬准备上车,没想到哮天竟然不干了。这家伙一口咬住了牵引绳,跟钟免拔河似得,把牵引绳抢了回来,钟免气得跳脚,没来得及数落它,哮天已经一猛子扎进了河里。之后,在众人吃惊的目光中,哮天一路凫水过河,独自一狗勇猛地冲进了对面的山林。
葛术云见此便皱眉说:“从送子祠出来的东西是顺水走的,哮天这是又发现了什么吗?”
张景澄道:“要不我和钟免绕到对面去看一下,您先跟赵所长回送子祠吧?不是还有个阵法没恢复吗?还有三哥在医院,和他一起住院的还有个老刘被下了禁,您抽空给看一下。”
葛术云也觉得这样效率更高,一行人就此兵分两路。小李开车拉着张景澄和钟免绕到对岸,去追哮天。赵所长带人又回了送子祠。
送子祠里的阵法,葛术云花了将近一个小时才复原出来,竟然是半幅乾坤阵。而这处正是乾卦,原来放灵位的那个木架子便是卦眼,这排布和老刘家的院子如出一辙,显然也是乾坤颠倒阵,只是不知另外半幅坤卦在何处。从这一点上可以看出,这个人蛇族的祠堂从设立之初起,就在利用这个阵法为某种目的服务。而设立这个阵的人也不难猜出就是老刘几人口中的那位闵叔。
“去医院。看一下老刘的情况,这个闵叔一定要查清楚!”
赵所长当机立断,立刻带人往回走。经过前头大殿的时候,葛术云回头望着那尊宣女像,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这石像有些奇怪,忍不住便驻足都看了两眼。也多亏他多看了这两眼,不然他还发现不了问题出在哪里。
“老赵,等会儿!”葛术云喊了一声,就率先冲进了大殿里。
李惊也不是傻子,他刚才听了葛术云的推断,早就在怀疑这送子祠里肯定还隐藏着什么问题,于是这会儿便也紧随葛术云身后,冲进殿里。
“葛先生,是不是哪里还有不对劲儿的地方?”李惊问。
葛术云不答却问:“这石像原来碎过吗?”
李惊道:“当初立灵堂之前好像是碎过,听二爷说是打雷给劈了,后来灵堂立好后就再没出过问题。”
“这石像不对劲,尤其是……这个底座。”葛术云的话被跟进来的赵所长等人听见,就听镇长又开始打电话,依旧是给景区的负责人,这次只是简单通知他们说要检查宣女像。
镇长如此上道,赵所长欣慰地看了他一眼,张所长也连忙积极表现,当下便拉走李惊去工具房找来能掐断铁丝的大钳。
因担心底座的石头失去铁丝的固定裂开后宣女像砸下来伤到人,其余人便又找来绳子缠在石像身上,顺到房梁上,吊车一样地拉紧绳索。
好在今日来得爷们多,不然换成几位力量不足的美女,这事恐怕还得等吊车来了才能干。张所长和李惊将捆着底座圆石的铁丝一根根剪断,那石头瞬间便发出一声沉闷的碎响。另一边拉绳子的人们立刻觉得吃力,不过人多力量大,总算是吊住了石像没摔下来。
而这时,站在石像前的几位却都不约而同绷紧了后背,那是因为,铁丝松落后,沿着圆石原本的裂缝一块块石皮如鸡蛋壳般逐渐碎裂。石皮脱落后,露出了包裹在圆石里的东西,——竟然是一大快圆形的桃花玉石!!!
葛术云拿着钳子将那些还残存在玉石上的顽固的石皮搬断。很快,众人便看清那玉石上雕刻着繁复的咒文,还有数个罗盘,而每个罗盘上都有三根指针!!这和木匣子里扫描出的图片何其相似。只不过罗盘的数量更多了,足足有六个!
葛术云放下钳子,仔细看了看四周,道:“这个应该就是另外半幅坤卦的卦眼,果然是乾坤颠倒阵。”
李惊已经无法形容自己现在的心情,虽说祖先冤魂的戾气已经除了,但是任谁听说自己被人利用了将近半辈子都不可能无动于衷吧!
葛术云见他一副要哭的表情,也不知该说什么,只能拍了拍这汉子的肩膀,以示安慰。李惊眼眶发红,想起这些年李树坤和老刘受得罪,拳头越攥越紧。他憋了好久才一把抓住葛术云的胳膊,说:“葛先生拜托你,一定要抓住闵叔!”想要把闵叔杀了这话,他没敢说,毕竟当着两位派出所所长,可是这种心情,就算他不说,旁人也都能体会得到。
葛术云点点头:“我会尽全力。不过,这位闵叔不是等闲人,从多方收集的情报看,他的法力和阅历很可能远超我们的想象。”
“我明白!”李惊点头,又说:“舅爷应该知道闵叔一些事,不过小张先生说他被下了什么禁,您要是方便,一会儿帮他看看能不能解了,不然我这心里老也不踏实。”
葛术云自然是要去看老刘的,不过眼下他们还要把这颗桃花玉作为物证带走,这石头有些大,不是他们几个人吊个宣女石像能解决的了。
这种时候,张所长自然要抓住机会表现,连忙就拿出手机叫了吊车过来。
而后,赵所长留下张启正和张所长等人在这里负责搬运石头,他则带着葛术云和李惊一起去了医院。
三哥见到葛术云十分激动,他和葛术云早些年便认识,只不过推演对天赋和灵力的要求太高,只有顶尖素质的人才能演习最正统的推演术,因此两人的发展方向从年少时就完全不同。如今,葛术云已经成了推演圈儿里的大拿,三哥却还在喂狗。
三哥没有推演天赋,后来就专注看风水稿玄学,平日里帮人做做法事赚点小钱。因此,虽说当年三哥是第一批考进安全局的元老,却也只分配到了饲养员的职位。这个也没法找人说理去,就像张景澄如今还是实习生一个道理。
听说葛术云要给老刘解禁,三哥特别期待,没忍住还吹了老葛几句彩虹屁,惹得葛术云笑着摇摇头,心道这茱三还是当年的老样子,性格真是这么多年一点儿都没变。
老刘和李树坤听三哥说完葛术云的本事,都目露希望,期待着他能把老刘身上的禁术给解除。然而,事情并没有众人想象的那么顺利,当葛术云自算盘上引出灵丝由手指牵着点上老刘眉心时,三哥差点把眼珠子瞪出来——
因为,他看到了无数细小的黑色锁链自老刘的皮肤上浮现出来。那些锁链蛇一样地在老刘的身上攀爬,而被锁链紧紧束缚着的五道彩色荧光则代表了老刘的魂魄,此时荧光不断摇曳,预示着它们感受到了葛术云的灵气,企图挣脱锁链的束缚。
葛术云的手指轻轻往回一弯,刚勾出半截锁扣,老刘立刻大叫一声,抱着脑袋浑身发抖冷汗直流。
葛术云叹了口气,收起了算盘。
三哥伸着脖子问:“怎么样?”
“禁制直接下在他的三魂七魄里,强行解除他会死。”葛术云说得直白,另外三位人蛇族听得心惊胆战。
李思远见老刘疼得似是要晕过去,连忙扶他躺好。
李树坤说:“闵叔这是怕老刘有一天抖出他来,我看当初所谓收徒也不过是个幌子,根本就是为了给老刘下禁让他一辈子都得听他的摆布!这心肠实在恶毒!”
“现在怎么办?”三哥问。
葛术云从刚才起脸色就沉得很,闻言便道:“刚才触到那禁锁时,我没有察觉出一丝妖气,如果这个禁锢术就是闵叔设下的,那恐怕他的道行远在我之上。”
“比你还强?”三哥有些不可置信,心里更是发苦。要知道放眼如今的天师圈修为在葛术云之上的人,除了各世家的几位老一辈,中青年里绝对数不出一个巴掌。
这敌人太强大,可怎么办是好啊。三哥正在发愁,微信群里就来了消息。
就是来汉城之前张景澄建的任务群,发信息的是钟免,一张图片——
图片的背景是一片山林,远处是追着哮天犬在飞奔的张景澄,近处是蹲在地上正在检查一只白色幼犬的小李警官。那只小狗浑身浴血,除了能看出原本是白色的毛,已看不出是什么品种了。
三哥心里苦,脑袋也不转了,抄起手机就发了条语音:老葛说那个闵叔比他还厉害,你们追上哮天就赶紧回来,咱们得好好商量一下啊!
很快,微信又响了,这次钟免也发了语音:这里发现了妖气,很强!我在追张景澄和哮天,请求葛叔支援!!
钟免显然是边跑边发的语音,说话的声音还呼哧带喘地,也是急得不行。
因为开了外放,这话病房里的人全听见了。
赵所长一把拿过三哥的手机,点开图片看了一眼,就连忙拨了小李的电话。那边葛术云也收起了算盘,立刻往外走,同样边走边拨了钟免电话。
牛心山下的树林里,张景澄手里捏着那张沾气符,此时的符纸上呈现出一种蓝得发黑的颜色,这是从哮天叼回的那只幼犬身上测出来的。幼犬显然是被妖物所伤,它浑身流血,血气锁住了那只妖的气息,从符纸测出的浓郁程度来看,这只妖的法力非常强。
张景澄其实并不想孤身入山,但哮天好似铁了心要为同类报仇似得,明明张景澄已经抓住它的牵引绳两次,却都被它挣脱了。张景澄没办法,只好一路追着暴走的哮天犬,踏着枯枝烂叶往前跑。
手机中途响了一次,是钟免打来的。张景澄说明自己所处的位置,又怕钟免找不到特意跳起来拉折了一段树枝,并拍照给钟免发了过去。
每次张景澄跳起来拉树枝的时候,哮天会刻意放慢脚步,那等人的意思非常明显,以至于张景澄都觉得哮天就是故意的,明明好像也怂得一批,却又像拉上他就能壮胆一样。张景澄忍不住都给它气笑了。
一人一狗这么走走停停地进了牛心山的一条山谷里。哮天的速度肉眼可见地慢下来,张景澄终于再次抓住它的牵引绳,见哮天一脸严肃地边闻着地面的沙砾边小心地前行。张景澄终于有时间观察一下这四周的情景。
虽然现在还不到草木发芽的时候,可这个山谷却透着一股寸草不生的暮气。而露出的那些岩石的色彩也是红中带着黑,好像刚经过一场烟熏火燎一样。
山谷越往里走越窄,眼见前面的谷口都仅容一人通过了,耳畔突然响起了叮咚的滴水声。张景澄和哮天不约而同地往前加快了脚步,站在一线天似得谷口外,哮天一步都不再往前走,任凭张景澄如何拉它,它死也不动,甚至咬住牵引绳也跟张景澄来了个拔河。
张景澄简直不知该说它什么好,最终人拗不过狗,张景澄蹲下拍拍哮天的脑袋,说:“那你就在这儿等我,别乱跑,知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