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真想要待在这个队伍里的话,还请你放尊重一点。否则的话,我只能请你现在就离开这间屋子。”
“你不是真正的老板吧?”克莉斯锋利的眼神忽然转过来,伊莎贝拉心里一跳,坚守住阵线,与她对视。父亲曾经教过她,判断一个人是否有把握,不仅要看对方的眼神是否坚定,还要注意那些不经意的小动作。管住自己的脸相对容易,手和脚却经常出卖主人。克莉斯就是一柄黑铁长矛,浑然一体。她让她想起黑岩堡的石头墙壁,还有盖伦侍卫长乌黑发亮的钢盾。这样的人不是表里如一,就是城府深得可怕。她没有恶意。伊莎贝拉在心里重复了一遍。
“舅舅说得没错,如果你打算与我们同行,起码得尊重我们的伙伴。我们不需要害群之马,哪怕它日行千里。”
“日行千里?明明一里路也走不动。我带了旅人便装——帝国女人穿的那种,裤子和靴子可以让你好好骑马,也不用担心被下流的佣兵看到大腿。”
“管好你的嘴巴,帝国人!”伊万吼起来,手握住剑柄。就连怕得要命的小安妮,这时候也板着脸瞪着她。伊莎贝拉的心情却和他们截然不同,克莉斯的话散发着蜂蜜般诱人的甜香。她知道自己那脆弱的堡垒彻底沦陷了,不,也许根本没有什么堡垒存在。正如教养嬷嬷抱怨的那样,她一直就不是个乖巧的好女孩儿。她无法让旁人知道,今年就要年满十八岁的伊莎贝拉小姐,脑子里仍装着不知被取笑过多少回的梦。其实就在前天她还梦到过,梦中的她脚蹬黑色高筒靴,身着银色立领长衫,袍子光洁的缎面上用金线绣出漂亮的暗纹,胸口缝的是奥维利亚的松林雨燕。那样的她跨坐在英挺的雪色战马上,策马疾驰,冲入雨幕,像是一道银色的闪电。无论如何也要保住送到眼前来的诱人果实。
“轻松点,我的舅舅。她是个女人,我也的确有大腿,这不算轻薄。况且,她的东西能解决咱们的大麻烦。”
“我以为昨晚我们已经达成了共识!我不能让您那么做,那是对您的侮辱!”伊万一定不知道自己的嗓门有多高。安妮在一旁握紧了拳头,拼命点头。
“昨晚我们都认为裙子被吹起来的确不雅,这些现在都解决了,不是吗?”伊莎贝拉望着克莉斯,三天来头一回笑得那么舒心。克莉斯的嘴角动了动,不知怎么的,伊莎贝拉明白那是她在笑。
“刻不容缓,我们已经在路上耽搁了好些天。这样下去,不要说找到不老泉水,就是买下它的机会恐怕都没有了。父亲他……您知道我的意思。况且——”
伊莎贝拉将目光投向破了一个大洞的木门。昏迷的盗贼已经被挪走,那里只剩下一个大洞,木条参差不齐地支棱着。洞外火光闪烁,不时有人影晃动,雨声变得低迷,人声多起来,玩忽职守的守夜佣兵似乎被人取笑,正大骂脏话。
“既然有人打算对我们不利,那么我急切地需要一位女护卫。您不会打算让一个满身臭汗的男人睡在我房间里吧?”伊莎贝拉知道自己赢了,伊万像一条泄气的河豚,浑身的尖刺顺服下来,摆摆手缓步离去。伊莎贝拉吁了一口气,她这才发现自己竟然在担心不能让那个初次谋面的帝国人同行。
“您该不会,急糊涂了吧?那可是个帝国人!您忘了嬷嬷是怎么说帝国女人的吗?‘她们都是些放荡,不知廉耻的骚……!’她们夺走了我们的银矿和葡萄酒庄,杀死男人,掳走小孩。她们还……”
房间里只剩下主仆二人的时候,安妮再也憋不住了,肚子里的话一个劲儿地往外冒。这孩子比伊莎贝拉小三岁,有只微翘的小鼻子,上满生着好些雀斑,褐色的眉毛时常皱在一起,有着一副和年龄不符的忧虑表情。现在,那股子忧虑纠缠在一起,简直要拧出水来。
伊莎贝拉拍拍她的手背,尽力笑得自然——“您的笑容让人舒服。”安妮曾经这么说过——“那些都是嬷嬷的壁炉故事,里面还有三只眼睛的豹子和两个头的巨人呢,难道都是真的?你先别着急,穿靴子的事保证是我们之间的秘密,一会儿我就去找伊万爵士,让他也保证下来,绝对不会害你嫁不出去。”伊莎贝拉拿不准这套说词有没有用,安妮这小姑娘中了教养嬷嬷的毒,脑筋跟铁打的一样,有时候简直比伊万还要古板。好歹,她没再争辩,虽然那很有可能是因为克莉斯进来了。跟自己不一样,她畏惧克莉斯,这点伊莎贝拉很清楚。
克莉斯抖开手里的包裹,里面是两套便装。她伸直了手臂,递出可能会害安妮没人要的重磅武器,依旧板着一张脸,口气平淡如水。“这是标准尺码,不合身也忍着。你们会穿吗?要我帮忙吗?”伊莎贝拉的耳根莫名其妙地热起来,她慌忙接过衣物,连请带推地让克莉斯出去,浑然忘了门上还有老大一个窟窿。克莉斯透过破洞面无表情地看着她,这一下,安妮终于笑了出来,最后连伊莎贝拉自己,也憋不住笑。夜晚危险而慌乱的气息在女孩们的笑声中渐渐淡去,只有耳根那一点余热,萦绕在伊莎贝拉心头,迟迟不肯褪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