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露营忙碌的人们没法知道湖边发生过的怪事。对于克莉斯,伊莎贝拉起码不算一无所知了。她是一个守口如瓶的人,又或许只是不爱说话。她一如既往跟在自己后面,傍晚那一堆昏头昏脑的话,似乎只是伊莎贝拉的一场梦。
这是妥帖的做法——除却心底隐约的失落以外,伊莎贝拉决定暂时不去理会它。之前的预感正逐步应验,事情变得越来越顺利。
夜幕垂下来的时候,男人们已经把篝火生得旺旺的。跳动的火光赶走了夜里林间的凉气与旅途的疲倦,佣兵们随遇而安的本事显露出来。他们灌满啤酒的皮囊在围坐的人群中间传递,酒让男人们放松,他们变得健谈。班讲了一个下流笑话,引得几个人捧腹大笑。谢瑞拍着盾牌唱着不着调的山歌,旁边的伙伴大声抱怨,两人争执起来,最后相互擂擂肩膀,一笑了之。
伊万钓到好几条大鱼,眉宇间藏不住得意。他对这类事很有些研究。伊莎贝拉记忆里的每个春天,守望河的两堤长满青草的时候,伊万就在那些草里面坐着,面前垂着一根钓竿。莉莉安娜把画架摆出来,一点一点往画布上抹着油彩。亚瑟喜欢打水漂,跟随从们呼号着比赛,因此总是跑得远远的。双胞胎兄弟博泽尔和崔斯坦习性完全不同,博泽尔时常在河堤旁的大水柳下面打盹,崔斯坦则喜欢捧本对他来说太厚实的大书,坐在伊万旁边一页接一页翻看。崔斯坦的书大多是从安德鲁那里借来的,可借他书的人出现在郊游记忆里的次数却一年比一年少,到了这几年,就连男主人也消失在那副画面里了。父亲结实的身体塌了下来,只有原先坚固的骨架还在支撑他。安德鲁的脸色还是一贯的苍白,平坦的胸脯下肋骨若隐若现,上面常蒙着一层薄汗,他对此很厌烦,一直让仆人为他擦拭。
伊莎贝拉握紧身边的角弓,仿佛这样做就可以帮到他们似的,或者说,她需要自己能够帮助他们。弓是她吩咐安妮从马鞍上取下拿过来的,她的准头向来很不错,连光头罗尼也称赞有加。“没关系的小姐,安妮会保护你的!”安妮在她身边坐下,口气十分严肃。伊莎贝拉握紧弓弩的动作让她误会了。
“我会帮你盯着那个帝国人,绝不让她伤害你。”
“那只是一个梦而已。”
“梦就是预言!”安妮板起小脸,四十年后她绝对能长成一位称职的嬷嬷。
伊莎贝拉不禁莞尔。“又是嬷嬷说的?”固执和单纯糅合在一起,会让少女变得可爱,尤其在本人毫无自觉的情况下。
“我是认真的!”安妮抓住伊莎贝拉的手臂,不知道是警示,还是害怕。“快看,她过来了!”
伊莎贝拉以上药为借口,把她支开了一小会儿,现在那位沉默的保镖正穿越营地走过来。熊熊营火照亮她的半个身体,皮甲上雕刻的特殊纹理隐约可见。黑鞘巨剑斜背在背后,皮带的金属搭扣被火光映得发亮,主人轻快的步伐和身高有些不协调。
通常说来,个子很高的人,就像坐在托马旁边,正把肉从鱼骨上剔下来喂獒犬的柏莱人马奇一样,动起来幅度大却缓慢,但克莉斯完全不同。她像一头敏捷沉默的黑豹,穿过猴群般吵闹不停的佣兵,目不斜视,淡漠中透出一股傲慢的味道。
伊莎贝拉认为那不是自己的错觉。佣兵们都在看她,事实上他们一路都在打量她。昨晚被她拧脱臼的汤姆坐在地上,他的手腕已经复原了,健康到可以让他狠狠撕下一大块面包。脱臼的汤姆瞪着克莉斯,眼珠子随着她的步伐缓缓转动,最后露出大片眼白。托马握着他的石楠木烟斗,喷出一大片白雾,火光把他的脸照亮,那对小眼睛锥子一般,紧盯着克莉斯。他旁边小山般的柏莱巨人马奇也在看她,或许是那只叫血爪的小獒犬正冲克莉斯摇尾巴的缘故,整个佣兵团里只有他看上去对这个陌生的帝国人没有恶意。克莉斯毫不在意粘在身上的几十双眼睛,神态自若走到伊莎贝拉旁边。熟悉的圆盾又盖在空着的位置上,还是那个发际线靠后的谢瑞,他冲克莉斯扬起下巴,口气强硬,过分地理直气壮。
“帝国女人,你要去跟汤姆道歉,为你伤了他的事。”
“做错的人才需要道歉。”
谢瑞干笑两声,猛地一拍盾牌站起来,微秃的脑门儿险些撞上克莉斯的下巴。周围的视线猛地收紧,好几双手从餐盘移向武器。克莉斯轻挑眉梢,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伊莎贝拉可不认为她可以同时打得过这么多人,就算她能赢,对自己也没什么好处。
“伊万舅舅,麻烦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