积水的坑道深处堆积着累累白骨,小臂长的蜈蚣从骷髅黑漆漆的眼洞里钻出来,蜈蚣甲壳包裹的尖脚敲打出细碎的咔哒声,让人不寒而栗。坑坑洼洼的洞壁上画着硕大的诡异图腾,暗红的颜料像是凝结的血块。脖子上挂有一大串骷髅的食人魔蹲守在弯道转角,只等冒险者露出头,就狠狠挥出那根树干粗细的铁棒。伊莎贝拉当然不希望这些小说里的情形真的出现,她甚至不希望自己想起来,那会让她像个惊慌失措的傻瓜,可她管不住自己的脑子。
溶洞比她想象的还要深邃,幽暗无光。滴答的水声和着皮靴的闷响,不断在耳畔回荡,永远搞不清它究竟是从哪个方向传来的。火把的光芒照亮洞窟,垂落的钟乳石和佣兵们的影子在坑洼的洞壁上变得扭曲,仿佛跟随他们缓慢前行的幢幢鬼影。事实上,伊莎贝拉刚才分明看到一条黑影从旁边的石壁上一闪而过,等她壮起胆子再去看的时候,那里又只剩下一道扭曲的凹槽。
不要害怕,不要害怕,恐惧会吞噬你的勇气和体力,不要害怕,你是艾诺的女儿,你向往的,是骑士之心。
手心慢慢变得潮湿,奔跑的獒犬惊飞一大群蝙蝠,四面八方都是肉翼扑打的声音,伊莎贝拉搞不清楚它们会从哪里飞出来。就在她来回张望的时候,不知什么东西从她头顶擦过,全身汗毛猛地竖起来。伊莎贝拉咬紧牙关,拼命把声音遏制在喉管里。
“现在回去还来得及。”有时候克莉斯是真的冷淡,伊莎贝拉听得出来,她在讽刺自己。但伊莎贝拉不想再跟她闹脾气了,太不明智。于是她轻声回答:“你知道我没有退路。”有点破釜沉舟的气魄,可抓着别人手说出来让效果大打折扣。“踩了我的脚,又自作主张拉我的手,我可不是您买来的奴隶。”
可你也没有甩开我的手啊。伊莎贝拉可不是一个笨蛋。也许身经百战的骑士不会被蝙蝠吓得心惊肉跳,可她只是初次出战的扈从啊。这么一想,她又觉得可以允许自己找一点依靠。克莉斯没有戴手套,虎口和掌缘都是茧子,温暖又干燥,只有刚被摸过的地方有些湿润的痕迹,这让伊莎贝拉有些不好意思,但她没打算放开。
“就帮帮第一次作战的学生罢,克莉斯师傅。我为刚才的行为道歉,我讨厌那样被人拽着走,小时候继母那样对待过我。人都有几样格外讨厌的东西,您说是吧?您一定也有的。”伊莎贝拉仰起头看她,眼里流露出小孩样的好奇。她的眼睛很漂亮,水润有神,像是无辜的小鹿。克莉斯别过视线,故意不去看她。
“记得我之前的话吗?”
“首要任务是活下来,不要让恐惧吞噬你,鲁莽比暗箭更危险。”
“留心观察周围的一切,任何东西都有可能救你的命。”
不要让恐惧吞噬你,观察一切。不要让恐惧吞噬你,观察一切。克莉斯明朗的声音响彻心田,伊莎贝拉抓着她的手掌,那上面的温度传递过来,恐惧的铅色魔影慢慢褪去,周遭的事物显露出来。
佣兵的队伍散得比之前开,有几个人已经不在视野内。獒犬血爪在前面开路,狗儿猛吸鼻子的嗅探声依稀可闻。托马的手搁在腰间剑柄上,不时左右环顾,走得比平常慢很多。伊万在自己侧前方,高举着火把。火光让他的脸一片蜡黄。他咬着牙,腮帮鼓起来一块,两只眼睛几乎一刻不停地转动。然而周围除了钟乳石似乎别无他物,它们像是一道道凝固的乳白瀑布,悬挂在石壁上。溶洞在这里渐渐收窄,空气更加湿冷,崎岖的坑道愈发滑溜,暗河的响声时隐时现。沿着崎岖的通道蜿蜒向下,天花越来越高,仿佛他们正在进入一栋巨型堡垒,坑道就是它的旋转石梯。扎营的痕迹逐渐多起来,有人甚至把帐篷留在这里。班钻进去,出来的时候手里把玩着一柄匕首。他捏着剑鞘尖端,摇晃着跟同伴炫耀,然后咧着嘴插进靴子里。
“我要是你,可笑不出来,”托马的眉头拧成一个大疙瘩,“甭管遇到了什么,大家走得都很匆忙。”
“别这样嘛,头儿,往好处想。至少咱没碰到一大滩烂兮兮的内脏或者断胳膊断腿,我敢打赌,那女鬼寂寞了,想着咱这样的热血男儿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