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相信她吗?她已经骗过我一次。她有没有改变主意呢?要是连她的温柔也是假的,那该怎么办?伊莎贝拉一口接一口地叹气。她把那两样纪念品小心包起来,重新塞回衣兜里。即便克莉斯愿意,也得想办法把心意传递给她呀。盖伦是不用指望了,他才不会冒着怒触老爷的风险帮助即将嫁出去的小姐。
伊莎贝拉在卧室里转来转去,像匹被困在笼子里的小狮子。她扒住门缝向外看,视野太狭窄,只能看到走廊里火把的光亮。门外偶尔传来粗重的脚步声,铁片和链甲相互摩擦,宣告守卫的存在。没戏,除非她能像小说里的影子刺客一样,悄无声息,只眨眼功夫就能把他们全干掉。事实上,即使她可以,她也不会选择那么做。这些可都是黑岩堡的骑士,父亲的得力下属。
只能考虑非同寻常的出口了。伊莎贝拉跑到窗边,抓住石窗台向下张望。公主塔算不上高耸挺拔的建筑,伊莎贝拉估计从窗口到地面的距离,也就十五米左右,足够摔断她的腿。不过倘若真摔断腿的话,倒是可以名正言顺地推迟婚期了。更何况,一定会激起父亲的怜惜之情,这条路,怎么看都有胜算。想法虽有些别出心裁,好歹也是宽慰。
伊莎贝拉转身打开卧房里的大木箱子,从里面翻出两条床单。她有些恼恨,怎么自己就没有多少颜色深沉的床单被罩,或者衣物?像克莉斯那样一身漆黑,在夜里行动起来就方便多了。她不想把太多时间花在挑选夜行衣上,挣扎了片刻,还是换上了那件藻绿色的棉睡袍。这已经是衣柜里颜色最暗沉,也最方便行动的衣物了。虽说穿着睡衣去请人帮忙有些……伊莎贝拉努力不去想象其中的尴尬。反正……大腿都被她摸过了……
伊莎贝拉摇摇脑袋,赶走羞恼的回忆,埋头在工作上。她把床单当做绳索,绑在大木床上,另一端垂向窗口。从没做过这种事,伊莎贝拉骑在窗台上向下张望。刚才还觉得不算太高的公主塔,陡然变成了剃刀山脉的高峰,令人望而生畏。心脏剧烈跳动起来,腿肚子有些紧绷,糟糕,似乎快要抽筋。
别害怕别害怕,恐惧只会吞噬你的勇气和体力。伊莎贝拉一边按摩小腿,一边给自己鼓劲。从未如此忤逆过,可是不这样做,不这样争取一次的话,还不如在这里摔死!伊莎贝拉深吸一口气,再次细数计划。为了尽量减小被发现的可能,她不能把床单挂得太长。现在的床单长度足够她落到下面窗台的小圆屋顶上,虽然现在看不太清楚,但是伊莎贝拉知道它的位置,从那里跳到地上就万无一失了。然后她就可以从花园的小喷泉后面绕过去,穿过苹果树廊,走到帝国客人居住的石塔下面,但愿路上没有太多守卫。
伊莎贝拉点点头,鼓起勇气翻过窗台,谁知第一脚就没踩稳。外墙的石砖经过多年风吹日晒,不堪重负。皮鞋一蹬,灰白的沙石扑落,脚底跟着打滑,伊莎贝拉忍不住惊呼。
沉住气,沉住气,不要弄出太大动静。伊莎贝拉艰难地咽下一口唾沫。
幻想总比冒险容易多了,月光远不如在室内感受到的那么明亮,况且她根本不敢往下看。每一步落脚都靠摸索,都得小心翼翼。但她其实没那么多仔细琢磨的时间,缺乏锻炼的胳膊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两只手越来越酸,手心全是汗水。还有这些该死的床单!丝质床单太滑了,伊莎贝拉忍不住向月神抱怨。如果伟大的苏伊斯真的无处不在,为什么就不肯可怜可怜这个自幼丧母,为命运苦苦挣扎的女孩儿呢。正这样想着,寂静的夜色中忽然传来一声凄厉的哭叫,是野猫的声音。不,还有什么其他的响动。伊莎贝拉大气也不敢喘,事与愿违,那声音越来越响,刺啦一声,绣了大朵金丝菊的褐色床单裂开一道口子,伊莎贝拉的身体跟着猛地一沉。现在回头还来得及,可她已经没有更合适的床单,也不知道力气几时能够恢复,现在的勇气会不会还在。犹豫之间,裂帛声又再响起,身体慢慢下降。
来不及想了!骑士从来都是勇往直前!为了奥维利亚!
伊莎贝拉在心里大喊,横下心,猛地松开手。急速下坠之中,她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她是打算往下跳的,落在事先看好的那一小块屋顶上,起码她是这么计划的,她发誓。笨手笨脚的公主的确是落到那面青绿的屋顶上了,而且是脚先着地,然而事情马上超出她的控制范围。前段时间的夜雨让屋顶上长了苔藓,滑如抹油,留不住脚。根本来不及反应,伊莎贝拉狠狠一屁股坐到屋顶上,身体毫无悬念地顺着倾斜的瓦片滑落,嘭地一声砸在地面上。
地上铺的都是石板,好痛,有星星从漆黑的夜色中冒出来,屁股直到大腿都疼得发麻。伊莎贝拉强忍疼痛,屏住呼吸,压制住大叫的冲动。事实证明,神明是无处不在的,一个自幼丧母,对未来无能为力的少女是不能抱怨伟大的苏伊斯的。今晚诸神不肯给她片刻喘息,火光朦胧的昏黄透过夜色,照亮石墙锋利的转角,皮靴践踏石板,金属摩擦皮革,男人的声音很粗笨。
“盖伦侍卫长吩咐过,今晚巡逻得多留心。”
“留心,什么时候也留点好处给咱?听我的,是野猫,绝错不了。你没听到?刚才那么大动静。”
火光越来越亮,卫兵的影子率先戳出墙角,像是两柄并排的尖刀。伊莎贝拉不敢大意,咬牙爬起来,猫着腰躲到灌木丛后面,身体贴紧地面一动不敢动。只是例行巡逻而已,不要慌,鲁莽比暗箭更危险。她在心底对自己说,不知为何,响起的却是克莉斯的声音。火把照亮了石墙,然后是水声淙淙的小喷泉,石板地面,最后来到灌木丛前。透过草木的缝隙,她几乎可以看到卫兵沾着褐黄泥土与几根青草的牛皮靴子。不要往上看,千万不要往上看。伊莎贝拉闭上眼睛祈祷。
“看吧,就说是猫吧。一定是断尾那家伙,数它最肥,听听这动静,瓦片都能给震下来!”
“春天到了,猫也不安生啊。”
“何止是猫,嘿。我瞧盖伦那家伙也够呛,小姐要订婚了,够他醉上几天的。”
“别瞎说,侍卫长对小姐有那种意思?”
“啧啧,这你就不懂了吧。这人呐,跟猫还是有点儿不一样。有的东西,整天都在眼前晃悠,不觉得怎么样。这一下要没了,心里就开始慌了。再说伊莎贝拉小姐,那脸蛋儿,那胸,那屁股。瞪着我干嘛?英雄爱美女,这不是天经地义的吗?”
“滚吧,就凭你,还英雄?我呸!也不照照你那熊样。”
“想想么,想想又不挨鞭子……”
卫兵的交谈声越来越远,直至模糊不清。周围又暗下来,只有月亮清冷的光。伊莎贝拉这才发现脚踝火辣辣的,痛得要命,小腿好像擦破了,皮肤湿漉漉的。手不知道按在什么东西上,又冷又黏,吓得她赶紧缩回手。她连呻吟也不敢,悄悄探出头,确定守卫真的走远之后,才猫着腰,一瘸一拐地穿过小喷泉,摸向黑暗中的林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