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本应白日航行回帮,可总督府出了事,港口被封锁了一整个白日,直至夜里,我们才坐上天鲲的船只。”寇翊注意着裴郁离的神色,继续道,“也是那时候,碰上了落海的你。”
裴郁离死死抿着唇,眸子里包含着既悲伤又有些庆幸的情绪,半晌才问:“你是说,小姐...小姐没有被...”
“没有。”寇翊答道。
裴郁离松了一口气,卷翘的睫毛跟着上眼皮一起颤抖了许久许久。
他真的很容易流泪,这似乎是生理本能,是不受他控制的。
他也不知道这究竟是不是值得高兴的事情,但小姐走之前,至少没沾着脏,是清清白白地走的。
这比他以为的状况要好上太多了。
小姐本就是明珠,即便是死,也不该是毫无尊严地死。
“我走时,”寇翊犹豫了一下,道,“我走时,见她尚有鼻息,熊家兄弟恐不是凶手。”
“不,”裴郁离道,“他们就是凶手。”
寇翊没接这话。
裴郁离又想了想,他此前也是一门心思认定寇翊为凶手,如今再说这样的话难免显得莽撞。
于是解释道:“小姐身子不好,自小便是靠汤汤药药吊命的,平日里着不得风,便不出府宅的门。那日小姐来了兴致,说想去南海普绛山上拜神,瞧着清晨天清气明又无风,才得了允诺出来。”
他说起话来吃力,语速也很慢。
寇翊半蹲在床边静静听着,注意力全在他那愈发悲伤的神情上,一时间竟想抬手抚去他脸上的泪,可还是忍住了。
“我们从普绛山下来,还未至海岸,便想起祈福帖忘记拿了。那时候天突然阴沉了下来,我担心小姐受风,便叫桃华先陪小姐回府。”
裴郁离说到这里,哽咽了一声,喃喃道:“我只是...回去拿了个祈福帖而已。”
祈福帖,祈求福气的东西。
可如今看来,那福气似乎只保了裴郁离一人。
他时常在想,若是当时他陪在小姐的身边,又会是怎样的结果?
他一定会拼死护住小姐,即便他护不住,也不该是连阻止这场悲剧的资格都没有。
可,他又有什么资格呢?
任何一个于他命中最为重要的人,该走又或是不该走,不都是走了?
结局从来都不会改变。
“所以桃华称她先与你二人分开,是说谎了。”寇翊见他似乎濒临崩溃了,贴心地接上了话,问,“你与她平日关系不好?”
裴郁离从那自责痛苦的情绪中暂时逃离,答道:“算不得不好,只是普通来往,一起做事而已。小姐维护我,内院的人多少看几分她的面子。”
寇翊从这话里听出了些什么,不由问道:“那若是没有李小姐的面子,他们会如何?”
裴郁离抬眸看他,又垂下眸去,没有作答,只是继续说道:“我回到海岸时找了许久才找到奄奄一息的小姐,见她衣裳被...被...”
他停了下来,呼吸声变得有些粗重,像是实在不忍心启齿。
片刻,才接着说:“我背起了小姐,向着李府跑。海岸距离李府远极了,可路上怎么也见不着车马,我一直跑,到了陆域之后却见城中一片混乱,我无暇顾及是怎么回事,只是在跑,可是...”
“可是整座李府都没了。”
“...是。”裴郁离轻轻吸了一口气,“我当时唯一的念头只是保住小姐,于是又转而向城中医馆去。小姐的身体越来越凉,我迈进医馆之时,她已经全无呼吸了。”
寇翊听着,突然有些后悔。
他开始在想,若他当日没有抛下那李小姐走开,或许不会是这样的结果。
这想法刚起了个头便被他自己先掐灭了。
即便是那时苟活,可李府付之一炬,李小姐一个大家闺秀又遭受了那样的侮辱,她该如何?
生不如死,真的比现在的结果更好吗?
寇翊不愿想这些,可他的心思不由自主地便往裴郁离的身上放。
若是李小姐活着,对裴郁离来说会如何?
叫他这么一个清减的身子去照顾另一个弱不禁风的病人,吊命的汤汤水水要银子,衣食住行全是问题,活下来又怎样?
可换个角度说,那李小姐似乎是他循着的一道光,至少留个指望。
无解。
这个问题本身就是无解的。
寇翊思绪转了回来,又问:“你断定熊豫与熊瑞是凶手,是因为李小姐的身体本就不好?”
“我进医馆寻了大夫,大夫说小姐身上没有严重的外力伤害,可却呼进了许多寒风,脖子上也有轻微的掐痕。”裴郁离的嘴唇抖得很厉害,声音虽小,可哭腔已经凸显出来,“是惊吓、风寒,加上...加上一时的窒息导致的。小姐体弱,这三者光是一个,就能要了她的命,所以...”
“好了,”寇翊轻声打断了他,“我知道了。”
熊家兄弟想玷污那李小姐,却没想真要了她的命。
可即便如此,他们也是杀人凶手,罪责难逃。
这是板上钉钉的事实没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