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知道,你若不束手就擒,他会死得很惨。”四下死寂之时,杜三娘突然开了口,她一手捏着刀,一手从薛泓碧肩头滑下,但闻一声令人牙酸的骨骼怪响,薛泓碧咬破了唇硬是没吭声,左边手臂已被拗断,肘部以下扭曲地耷拉着。
绕指柔,从来就不是只能用于杀人的武功。
杜三娘的手按在了薛泓碧腰椎处,她抬头望着傅渊渟,语气平静:“下一次,我废他半身。”
傅渊渟握鞭的手松了又紧,看向满头冷汗的薛泓碧,摇头道:“孩子,我救不了你。”
“……走。”薛泓碧舔掉嘴上的血,艰难地挤出一句话,“以后,替我报仇。”
他说话间,杜三娘的手在腰椎上轻轻一点,没有使劲摁下去,却像是一根针猛然扎下,疼得他几乎站不稳。
傅渊渟想,真是跟你亲娘一个德性。
当年他离落花山仅仅百里之遥,若是出手相救,非但白梨不会死,听雨阁派出的那些杀手一个也别想活,哪容严荃这厮如今在此叫嚣?可惜那时候,白梨分明命在旦夕,却遣人昼夜加急送来一封血书,生生将他钉在了原地,躲过听雨阁设下的十面埋伏,也错过唯一救她的机会。
一生至此将行尽,他身边还剩下多少人,还能错过几次?
傅渊渟盯着杜三娘看了许久,久到她持刀的手都开始轻颤,他才长叹一声,松开了玄蛇鞭。
长鞭委地的声音并不重,却如惊雷在每个人耳边炸响,陆无归最先回过神来,扬手打出四颗飞蝗石,封住傅渊渟身上四处行功大穴,又亲自上前用铁索将他双手反绑,仅仅几个动作,额头上满是冷汗。
严荃先是一惊,继而大喜!
听雨阁追了傅渊渟十二年,不仅为他这身盖世武功,更因他乃追查九宫余孽的最后线索,只要能将他押送回京,自己在听雨阁里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四天王本是平起平坐,可严荃是子承父业,武功手段不如其他三人,难免要矮上一头,如今总算有了扬眉吐气的机会,而傅渊渟又是不开化的硬骨头,哪怕到了阁主面前,也只是早死晚死的区别罢了,他十二年都能等得,还等不了这短短几月?
剩余的杀手终于现身,由陆无归亲自带他们将傅渊渟押下去,严荃这才转身看向薛泓碧,眉头微动:“这小孽种……”
傅渊渟既已落网,薛泓碧的价值就不复存在,何况经过刚才那番对答,严荃已知此子看似温良恭俭让实则孤绝狠厉,如今又知道了前仇旧怨,倘若放任必成后患,还是杀了干净。
然而,此番上京路途遥远,倘若没有这孽种在,只怕傅老魔发起疯癫易生事端,还是要等抵达京城,总坛高手如云又有重兵把守,就算当面杀了他,也无惧老魔。
“他必须得死,但不是现在。”杜三娘仿佛知他心意,嘴角勾起冰冷笑容,“白梨的刀还在总坛大门外挂着,总要让他看上一眼。”
哪怕是半老徐娘,杜三娘依旧美艳,这样残忍刻薄的笑容落在严荃眼里非但不难看,反而昳丽惊心。
他听着这番话里毫不掩饰的恶意,再看杜三娘眸中浓郁不化的仇恨,心里最后一丝犹疑也烟消云散了。
杜鹃本就是天底下最恨白梨的人。
严荃抬手为杜三娘捋顺了乱发,将那朵拿回的绢花重新簪在她头上,笑道:“既然如此,这小孽种就由你看管了。”
“定不辱命。”
严荃大笑一声,就在他转身刹那,薛泓碧眼中一厉,右手屈指就要袭他后背,却不料杜三娘早有所觉,一手卡住他臂膀,一脚踹在他膝弯,整个过程没发出半点声音,严荃也就没有回头,径自离开了。
等他的身影彻底消失,杜三娘才松开钳制薛泓碧的手,又抓住他的左臂用力一扭一推,将关节复了位。
她冷冷道:“就这么想找死吗?”
薛泓碧手脚都疼,拼着一股倔劲站起来,也不说话,只死死盯着杜三娘看。
“你看什么?”杜三娘语带讥讽,“眼珠子不想要了吗?”
薛泓碧咽下涌上喉头的血腥,一字一顿地道:“看你……怎样从一个人变成鬼。”
杜三娘听罢,不怒反笑,她笑得这样好看好听,秋阳辉光不如她璀璨夺目,枝头落叶也在笑声中翩跹飘零。
“那就睁大眼睛,好好看清楚。”
杜三娘沾血的手轻轻擦过他眼下,拖出一条长长的红痕,恍若血泪。
“这个世道,人活不下去,鬼才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