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皙眼看晴容完全置身事外,不禁发愁——小姑娘平时多机灵啊!关键时刻竟不思进取?亏她还在哥哥面前夸“未来三嫂”是青川先生高足!现下好了,闷声不响、一笔不落,谁知有多“高”啊!
她对着百年未碰过笔纸砚墨,唉声叹气——自己挖的坑,拼了命也得跳啊!
一咬牙,她握住笔杆,反复琢磨后,怒而推了兄长一把。
“你盯着,我画不出来。”
夏暄俊面含笑,悠悠踱步至栏外。
夏皙屡屡对晴容使眼色,让她画上几笔,无奈晴容却故作不懂,还丢下一句“我这就回避”,匆匆领侍女下楼。
对上兄长憋不住的笑,夏皙气得重重搁笔,抓起待画的大红柿子,暴力地掰为两半。
···
楼下,晴容沿画阁绕了一圈,深觉此处叶嫩枝柔,鸟语花香,满目好景致。
正想挪步往外,忽见夏暄下楼,忙退至一旁礼让。
夏暄清了清嗓子,似笑非笑:“尊师青川先生承袭了徐家山水、阮家画鸟、傅家人物,又独具一格……九公主何不给阿皙传授点技巧?”
“小九鲁钝,鼯鼠之技,既不敢辱没师名,更不敢班门弄斧,还请殿下恕罪。”
晴容嘴上一如既往谦卑,内里腹诽:就不让你看!怕美瞎你的眼!
“九公主过谦了……”夏暄行出数步,却在她上楼时重新唤住她,犹豫片晌,压低嗓门,“听闻九公主极擅香道,本宫有一事请教。”
晴容一怔:连这也晓得?该不会是上一次……?
“殿下过誉,小九愿尽绵薄之力。”
“烦请九公主细品,此为何香。”
夏暄从袖内翻出一小木匣,菀柳双手接过,转而奉予晴容。
晴容小心翼翼拿稳小匣,退开两步,掀开匣盖,揭掉层层油纸。
里头所藏是一片玄色布料。
她无须细嗅,已轻而易举从幽淡且醉人的清香中辨识。
压抑惊慌,她秀眉微蹙,假装再三确认,温声道:“此香既入络,亦主散,淡而不灭,清而不寡,是我赤月国的安神香。小九斗胆,敢问殿下从何得来?”
她轻轻昂首,不经意间撞入夏暄朗朗长目。
那是她异常熟悉的一对眼眸,形状狭长,双眼皮很深,瞳仁乌亮,如流淌星河。
夏暄却是初次和非亲非故的少女对望,颊畔没来由灼烧。
他收好小木匣,信步行至院落,向楼上瞟了一眼,才轻声道:“偶然所得,久未退散,故而好奇。”
“殿下,安神香作宁神促眠,洒在床褥软枕上,残香半月不退。”晴容猜出他不想被夏皙听见,也特地小声解释。
夏暄面露赞许,改而聊起香药,并悠然步向院外。
晴容暗暗称奇:皇太子随身携带遇刺时沾染的香料?还打算和她单独叙话?这是要给她设套吗?
她未敢小觑,从香的入脾、开胃、透心、透骨、入络等药效说起,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夏暄浅笑倾听,引领她和菀柳踏入回廊,驻足于两院间的假山前,方沉声应道:“上有蓬莱怀香握兰的仙人,中有香不离身的乔木世家,下有以香调味的黎民百姓……香者广布天地之间,而九公主博学详说,殊行绝才,不可多得。”
晴容总算从他嘴里听到一句赞赏之辞,悄悄挑唇:“殿下谬赞。”
夏暄正好回眸,捕获她微露的小得意,莫名随之莞尔。
双方眸底流波交缠,此间仿佛飘过弱柳醉薰风;肢体未曾相接,神思则恍若晓花凝露,莹莹互融。
晴容呼吸如遭攫取,瞬即慌了神。
夏暄亦觉心魂离散,只想说点什么,以缓和这一息的微妙浮思。
然而,他与她仅有一面之缘,仓促间无话可说,唯有硬着头皮道:“前日东暖阁……本宫护卫出手过于粗鲁,冒犯了九公主,多有得罪,还请见谅。”
晴容懵了:她幻听了?
皇太子殿下昨儿不是信誓旦旦,说她和他“已然扯平”、“他是君王”、“连她父亲也得对他俯首称臣”,因此无需致歉?
夏暄见她小嘴翕动,半晌无话,自觉诚意不足,补了句:“当然,我在未了解来龙去脉前,对九公主出言不逊,确应退思补过。”
说罢,朝她一揖。
晴容低头细看自己双手,没、有、毛!证明她没做梦,也没变成动物!
所以,不可一世的太子,算是趁妹妹不在场时,偷偷向她赔礼道歉?
殿下,您的脸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