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暄冷声制止,见丹顶鹤未受惊扰,稍感安心。
这些年,除了守孝时日,他没少独自攀至最高处,观霞、品星、赏月……却不曾与任何人作伴,同赏天地间的绚烂。
此际,光芒入目透心,驱散近日烦扰。
哪怕明知晚霞不似朝霞充满希望,他仍可展望熠熠天光褪去后,城中万家次第亮起点点灯火,恰如星辰坠地。
多了一只怪鹤在旁,美好与孤单像被分担了。
余晖掩映下,一群鸽子划破长空,远去成点点灰影。
夏暄转目笑睨身畔鹤:“羡慕吗?本……我也羡慕。”
从他朗目柔光中寻获淡淡寥落,丹顶·晴容·鹤谨慎挪步靠近,又止步于两尺外。
最初相遇,有过耽于美色的困惑;其后得悉他是太子,因其傲慢无礼而愤怒;再到画院详谈,共览瑰丽光景……她的心逐渐沉静。
这个人,她不能碰,碰了等于昭告天下,赤月国怀藏异心。
理应趁心未动、意未定,彻底涤清杂念。
来日,她与太子终成家人,无论以九公主的身份,或是他所呵护的动物,理应注意分寸,绝不能越雷池半步。
静谧中,夏暄喃喃自语:“偌大世间,就算如我,也有上不可告天地父母、下不能语兄弟姐妹的苦衷。多少人等着看我笑话,等着废储,藏身边远之地的,蛰伏在身边的,幽居深宫的……我一清二楚。”
晴容细想他的处境,心头豁然开朗之余,漫过阵阵酸涩。
皇帝七子,嫡长子毋庸置疑,早早立为太子,被寄予厚望,万众瞩目。
二皇子乃昔日的齐贵妃、现今的继后齐氏所出,一度为继任储君人选,据说其人聪慧孝顺,言语贴心,深得圣眷。
三皇子兴许心直口快,不讨人喜欢,但无所拘束,勇猛刚健,走遍四方。
四皇子因母妃失宠,自幼在先皇后膝下承欢,想必学会左右逢源,处事松弛有度,良师益友众多。
小七年幼活泼,为众人心尖宠;夏皙为皇帝嫡女,掌上明珠……
独独夏暄这老五夹在中间,纵然样貌出众,颇具学识,终究因“醉心书画,不务正业,定难成大器”的严重偏见而被忽略。
直到皇长兄身亡,二皇兄被贬,他才渐露锋芒,立为皇太子,正式侍奉天子,学习政事,短短半年后承监国之责。
种种风光背后,必有外界意想不到的秘辛和隐衷。
晴容想起自己同样情迫无奈,忍不住舒张羽翼,轻轻拍了拍夏暄的肩。
如有安慰,如带鼓励。
“你……”夏暄错愕转头,随后扬起浅笑,“我明白,你是……”
晴容暗自惶惑:难不成看出鹤的身体里住了个有趣的灵魂?
夏暄认真补充:“你,一定是我娘派来的。”
晴容只想翻白眼。
俗话说“长嫂如母”,她充其量只能当三嫂或四嫂,或许勉强可予他一丢丢关爱?
她再一次用翅膀轻碰他手臂:乖啊……未来小叔子。
夏暄被超乎寻常的举动逗乐:“你呀,大概也是只‘憨憨’。”
晴容:够了!
她忿然转身,试着从檐顶滑下,奈何上楼容易下楼难,几经踌躇,迟迟迈不开那一步。
“果然和‘憨憨’如出一撤,”夏暄探手轻抚鹤脑门,温声道,“听话,别乱动。”
晴容尚未反应过来,忽遭他凌空扛起。
他于电光火石间倾身而跃,旋腰落进下一层檐顶,双足轻点,窜入阁内,才徐徐将她放下。
晴容全然没料他身手灵敏到此地步,呆若木鹤,久久没能缓过神。
耻辱啊!三次成鸟,却不会飞……
夏暄行至食案前,见菜肴尚温,随意夹了两箸,对上她满是怨念的乌眸,举杯相邀。
晴容对边上鎏金果盘抖动长喙:要吃橘子。
——反正她是禽鸟,可以不知羞耻,可以没皮没脸。
夏暄一笑,剥开橘皮,逐瓣掰好,丢进她嘴里。
晴容疯狂甩头:酸死了!太子府上的东西这么难吃?
夏暄一怔,随即领会:“我……常吃酸,以便消食和提神,给你换别的?”
他耐着性子,接连剥好几个,逐一尝过才投喂。
丹顶·晴容·鹤享受太子的专属侍候,津津有味,吧唧有声,直至发现他所喂的,都被事先咬掉一半……
整个鹤都不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