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斓说完,便含笑吩咐阿玉换一盏热茶来,连一个眼神都懒得留给刘文杰,全当瞧不见对方那副脸色大变的模样。
刘文杰根本没想到林斓说话会这样不留情面,脑子里嗡的一声响,一时气的面若金纸,抖着手指了林斓半晌,却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穆安侯刘家出身乡野,刘侯年少时还曾被刘老太爷卖到族老家做小工,当牛做马伺候族老家的田地。后来遇上天下大乱,刘侯跟着几个族里的兄弟想法子投到了显德帝军中,才渐渐发迹。
二十余载过去,当初同刘侯一起离乡的兄弟都早已不在人世,只有他功成名就,刘侯一家志得意满之余,却时常猜疑旁人背后耻笑他们一家的出身。
刘文杰愣了半晌,直到林斓饮了大半盏热茶下肚,才红着眼睛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当初你我相识,你心思清白干净,不是那等看中家世的轻薄脂粉,我因喜爱你对世家只看出身的陋习不屑一顾才登门求娶,你怎么就变成了今日这样拿出身伤人的模样?”
想来林斓方才的话狠狠戳中了刘文杰的痛脚,他痛心疾首的说到最后,面色都变得有些狰狞,额头上青筋直冒。两个拿着鸡毛掸子的粗使丫头对视一眼,也不用人吩咐,觑着他的脸色就先赶紧上前一步,生怕他突然动手伤人。
林斓面上的笑意原本都淡了,却被这两个丫头逗得又弯了唇角。她轻咳一声,撑住脸上端庄得体的笑容,对刘文杰摇了摇头。
“我从来都没有变过。当日陛下于长乐苑宴饮,我不在意谁是世家谁是寒门,我今日依旧不在意。英雄莫问出处,阅人只取德行,是你自己瞧不起自己的出身,自轻自鄙,才格外多心忌讳罢了。”
见刘文杰的脸色愈发骇人,林斓思量片刻到底还是将茶盏搁在了案几上。这一套雨过天青色的茶具她颇为爱惜,要是磕了碰了或是被鸡毛掸子扫到便不美了。
等阿玉颇有眼色的将茶盏收走,林斓才神色平静的继续说道:“若说我变了,倒是有一处不同。当初我觉得你虽有些不足之处,但瑕不掩瑜,总当得起本分二字,心甘情愿嫁你,也愿同你携手同行,可如今么……”
林斓轻笑一声:“以你这些时日处事的德行,又有哪一件哪一桩值得我敬重?我瞧你不上与你出身无关,实是为着你德行不配,你可听清楚了?我既不欢喜你,自然不在意言语是否伤人,望你知悉。”
一吐多日来心中积攒的郁气,林斓姿态闲适的靠坐在床头,似乎根本不觉得自己方才的话有多么令人惊讶,只支着下巴心不在焉的想着可充作宵夜的几种点心。
她言辞如刀又如此目中无人,刘文杰简直恨的心里都在滴血。可他才往前一步,两个之前还装模作样扫着美人瓶上莫须有的灰尘的丫头就挡住了去路,其中一个粗鲁些的手上的鸡毛掸子都杵到了刘文杰身上。
刘文杰拿充血的眼睛看了这两个丫头一眼,半晌才默默退了一步,只沉着脸紧紧盯着林斓的眼睛:“我是你的夫君,这里是穆安侯府,你是府里的少夫人。你我一见钟情,是京中为人称道的眷侣,你思量下自己的言辞,我可以既往不咎。”
从牙缝里挤出最后几个字,刘文杰看向林斓的眼神有戒备又有怀恋,林斓却只是意兴阑珊的摆了摆手。
“不必了。”林斓仿佛第一次见到刘文杰一般上下打量了他一眼,自嘲道:“你求娶我,其一是因为你想要一位出身高贵的妻子,而京中适龄的世家女子中,真正不曾瞧不起新贵的并不多。其二,则是因为,我的父亲是林相。我父得陛下倚重,夫君便对素未谋面的我一见钟情了。”
林斓重重咬着“夫君”二字,面露讥嘲:“一日夫妻百日恩。我原本并不想把话说到此处,可你既然言语威胁于我,我只好与你分说此中道理。这侯爵从何而来,救驾一事究竟内里如何,你若当真都想不起来,我们也可以细说说,看看若是你我不和,我坐不坐得稳侯府少夫人的位子。”
刘文杰拳头捏的咯咯作响,很想高声斥骂林斓一派胡言,或者干脆把今日在屋里伺候的丫头婆子都打发到偏僻的庄子上做苦活。可当他抬眼四顾准备将这些人一一记住时,触目可及之处十之四五都是御赐之物,他只觉四肢百骸阵阵发冷,茫然站立片刻,也只能跌跌撞撞夺门而去。
他要走,也没人留,林斓就势和衣而卧权当没他这么个人,只有一个粗使婆子静静从院门旁边的厢房里出来,躬身打着灯笼一路送他过去。
等人走远了,林斓缓缓坐起身抬手按了按额角,林嬷嬷一看就晓得她是犯了头痛,忙过去亲自帮她揉按,劝道:“姑娘可觉着好些?听嬷嬷一句,这世上千好万好,都抵不过身子安好,您若心里憋着气,不如多骂几句,免得为个糊涂人气坏了自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