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斓昨日被罗夫人捏着鼻子灌了一碗安神的汤药, 为的就是怕她白日受了惊吓, 半夜惊悸而起,再坐下病根。
其实林斓自小伤残甚至当场毙命的场面都见过, 哪里就如此容易惊惧, 不过罗夫人一片拳拳爱女之心,她也就顺着喝了一碗苦药汁子。
一觉醒来, 心病自然没有, 只留了大腿内侧的两大片淤青擦痕,罗夫人上手一按就疼得林斓变了脸色, 俏生生的脸都皱做了一团,连连呼痛。
足足折腾了小半个时辰, 林斓疼出了一脸的泪花, 罗夫人才给她上过药,让人扶着她到东边厢房躺着, 母女两个一齐晒晒太阳赏赏花, 免得憋闷坏了。
不想林斓才来没多久,林相也披着衣裳过来寻罗夫人, 还特意让人把自己的躺椅搬得离罗夫人更近些。
林斓半阖着眼只当自己瞧不见爹娘恩爱和睦的一幕, 林相接着消息后却忍不住斜睨一眼,说了她一句。
暗叹一句无妄之灾,林斓笑意盈盈回望林相一眼, 还不忘对一旁的母亲吐了吐舌扮了个鬼脸:“阿爹不惯着女儿, 又要惯着谁呢?也不知是谁吃了酒骂登徒子拐走了自己的娇娇儿, 百般舍不得, 如今倒要拿娇娇儿出气了。”
林斓说得是显德帝下旨给她与贺芝二人赐婚的那一日,林相半夜偷偷摸去书房躲着喝闷酒一事。
当日林相接旨时面上一片庄严肃穆,皇子岳丈的架子拿得足足的,若不是罗夫人夜半凑巧起身发觉枕畔无人寻了过去,还真无人知晓林相酒后这般失态。
不意自己酒后糗态已被妻子告诉了女儿知晓,林相面上登时一热,目光哀怨地望了笑得前仰后合的罗夫人一眼,半晌说不出话来。
可做阿爹的哪里能叫女儿难住,林相清了清喉咙,微微坐起身从旁边矮几上端了盏茶饮了两口,哼了一声:“阿爹那般疼爱你,你却为了个小混账牵肠挂肚,把阿爹放在脑后,难道做阿爹的还不能说上两句了?”
别说罗夫人与林斓母女两个没想到林相会说得如此坦然,能在厢房里伺候的心腹仆从也莫不愕然,除了林斓的乳母林嬷嬷正垂首给林斓掖着被脚不曾抬头,其余诸人都忍不住抽了抽面皮。
说得林斓哑了声,林相施施然躺下又是一派名士肆意风流之态,口中说的话却不甚合世间规矩:“女大不由爹娘,我也拦不得你。可你却莫要学佑宁公主那般,殿下性子烈,重情,我看潘又安那厮配不上。女儿家在世间本就不易,你该多顾念着自己些。便是那贺如意贵为端王,你只要想得开,家里总能给你谋个舒心日子,只怕你如殿下那般自苦。”
潘又安受伤一事疑窦重重,林相自来觉得这位驸马身上大有文章,不甚信他,出事之后自然也就疑上了他,对佑宁公主丢他一个人在城外之事万分赞同。结果后脚佑宁公主就连夜跑了回去,林相也只能叹一声痴儿。
当年初为林斓择婿,林相便私下同罗夫人说过,说是想挑个一心一意念着林斓,恨不能事事以她为先,她却并不如何情热之人为夫。
盖因女儿家一生多半困于宅院方寸之间,不似男儿有诸多寄情之物,若是林斓也如佑宁公主那般对某人情根深种,来日一旦被辜负,即便依旧锦衣玉食,也是深渊万丈。哀莫大于心死便是如此。
这些话林相后来也曾遮掩着同林斓说过,林斓虽觉着他说得有些道理,却也有诸多不赞同之处。
“阿爹,”林相尚在叹息,林斓已然摇了摇头:“您这样说对却也不对。小时候祖父教我们读书,提过因噎废食的典故,用在此处岂不也正正好?”
“夫妻一体,相敬如宾自然好,可若是能如您和阿娘这般得以与心悦之人白首偕老,岂不才是人间至乐之事?有些人不好,辜负了枕边人一腔情谊,却不能说情谊不对。况且你总说要找个待我比我待他更好的,那这岂不也是辜负?”
“且寻一自己不甚喜爱之人,伤人伤己,夫妻相伴百年,岂可那般马虎儿戏?不然脾性不投,心思各异,同床异梦才是真正难熬。”
林斓说得面色坦然,林相与罗夫人也听得十分用心。虽然世人大多觉得这些话不该出自女子之口,他们一家人说话却没有那些讲究。不然日日只固守着世俗礼法规矩,真心话一个字不能提,活着又有何意思。
比起那些虚名,林相与罗夫人都更在意儿女们的心意,盼着他们喜乐顺遂。
“两情若要长久,总要有来有回,不然再热的心肠都要冷,这个道理我也是最近才慢慢懂得。我实不想教人辜负,也不想辜负了旁人。”
想到贺芝,林斓眼中便盈满了笑意,看得林相眉头紧锁,显然是猜中了林斓心中□□着的那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