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上宫后花园,百年老树底下,楚佩思正努力手脚并用,沿着卫姒修长的双腿爬到她怀里。
漂亮奶奶对她的到来好像并不排斥。楚佩思很快愁起了小眉头,小心翼翼伸出一只小手手,去抹卫姒脸颊上的泪水,再把沾泪的手指放进嘴巴尝了尝,泪是苦的!
楚佩思整张小脸都皱了起来。
她记得姑母说过,人的眼泪如果是苦的,那哭的人一定很难过!
楚佩思于是手忙脚乱,擦了又擦这位漂亮奶奶的眼泪,一边奶声奶气地安慰:“不哭,不哭了好不好?姑母说爱哭的孩子不是好孩子,那么大人也不是好大人,你要学会坚强哦!”
“好啦好啦,乖乖听话,不哭了哦!”
人虽小,讲起道理却是一堆堆的,安慰人也是像个成熟的小大人似的。
看着漂亮奶奶一动不动,哭得很伤心,根本不搭理她。看着看着,楚佩思也好伤心,漂亮奶奶哭得比上次她家姑母哭得还伤心,但她不放弃,重振旗鼓一遍又一遍,绞尽脑汁又是哄又是扮鬼脸。
经过楚佩思不懈努力之后,不知漂亮奶奶是不是想起了什么,眼睛终于动了动,止住了眼泪,漂亮奶奶双手捧着她的鬼脸终于破涕为笑:“你是哪里来的?”
“奶奶,偷偷跟你说哦,我从外面进来的。这里好大,我以为这里没有人,就想进来玩。”楚佩思一双眼雪亮,漂亮奶奶不哭了,她也好高兴啊!
“你真像我女儿。”卫姒揉揉她的头发,抱着她在腿上坐稳,柔软的嗓音含着沙哑:“你叫什么名字呢?”
“楚佩思。奶奶你叫我佩思吧!”
“好,佩思。那佩思知道自己是哪里人吗?”
楚佩思立刻挠后脑勺,想了半天,对自己是哪里人依然没什么概念。“这个嘛……奶奶对不起,我有点记不清了。我好像听叔叔们说,我是楚国人,他们还经常说,让我不要忘记佩思是什么亡国公主……”
“楚佩思!!”
园外,楚怀珉身形已到。
楚佩思小身子一抖,赶忙挣扎着爬下卫姒双膝,就这时候听见漂亮奶奶温柔的声音:“佩思你要记住,以后不要再忘了,佩思不是楚人,永远是我大秦国的人。”
“好的好的,佩思记住啦!”
楚怀珉心都在颤,望着楚佩思向她跑近,一把抱起楚佩思塞给心腹后,眼神示意让他们带出去。
深吸口气,迈着平稳的步伐,她走进了园内。
当日边境分别之后,这是她们第一次见面。
“童言无忌,望太后见谅。”
“罢了,哀家很喜欢佩思这小家伙,性子很像姬凰小时候。”卫姒莞尔,慢慢地拨动指间玉珠,鬓角一缕白发随风飘扬,她道:“楚妃,哀家在秦宫等你很久了。你怎么才来见哀家?”
“多年前,我随秦王出征赵国,并攻下三十五座城池,那时太后说等我想清楚要什么,日后再讨要不迟。所以这次我回来,就是向太后讨要一个人。”
“谁?”
“秦明月。”
卫姒坐在树底下,日光透过枝叶缝隙洒下来,将她的脸斑驳笼罩。“人可以给你,但哀家有个条件。”
楚怀珉眼皮倏地一跳:“请说。”
“楚佩思必须死。”
“不可能!”
“在哀家这没什么是不可能。楚妃你想啊,依哀家的处事方式会给大秦留下隐患么?不会。哀家可以不计较你的身份,破例让你留在秦宫辅佐秦王,但楚佩思必须死,只有她死了,楚国才是真正地成为过去。”
卫姒轻声。
楚怀珉咬紧了唇,咬出一排血印子,双手也是紧握。
“如果我不留在秦宫呢?”
“如果你不留在秦宫,你还能去哪呢?”卫姒浅笑。
“天高海阔,总有我去的地方。”楚怀珉俯身,对上卫姒那双毫无笑意的空洞眸子,“是不是只要我走了,楚佩思就不会成为秦国的威胁?”
“除非死。”
“我不会同意,太后要动楚佩思,除非先把我灭口。”楚怀珉冷声,“秦明月,我也要定了!”
卫姒平静地抬眸,唇角依然一抹浅笑看她:“天下刚刚平定,各地民心尚且不稳,杀你不是个明智选择,所以哀家不会杀你。”
她靠着那颗百年老树,眉眼露出些许疲倦,缓缓地闭上眼。
“你可以带着楚佩思离开秦宫,你们或隐姓埋名,或云游四海,或济世救民,都是个不错去向。但只要你们一有异心,后果你应该知道,哀家绝不会心慈手软。楚妃啊,说了这么多,哀家还是希望你能留下来,秦国将来需要你,姬凰也需要你,好好考虑下吧。”
这一句之后,久久沉默。
楚怀珉拂袖转身,卫姒没有等到她的最终抉择。
“秦王情况怎么样了?还把自己关在长兴宫不吃不喝么?”脚步声远去,卫姒仍闭着眼,道了这句。
楚怀珉嗯了声,目视正前方,挺直了背脊,步步离开后花园:“从早到晚,不分昼夜地批阅各地呈上来的军报。她说,不能把小皇叔拼了半条命抢来的王位丢了,她说她要做个明君。”
明君,帝者,从来不易。
小皇叔突然离世,这对秦王受到的沉重打击更是雪上加霜。
举行国丧下葬完后,秦王就把自己锁死寝殿不见任何人,已经锁了三天三夜了;尽管哀痛之极,秦王仍是没忘百废待兴的社稷,近日处理国家政务也在寝殿。
长兴宫,偌大的宫门紧闭,不见任何人,却只为楚妃娘娘一人而开。
楚怀珉进到内室,果然望见秦姬凰依旧坐在书案边;她神色憔悴,乌顺的长发略有些凌乱,两夜未阖的双眼熬得通红,而一旁的饭菜原封不动,早已凉透。
听到声响的秦姬凰抬首,眼睛一亮,忙挥手招呼楚怀珉过来后,站起身递给她一份地方加急奏报。
“你来的正好,孤王遇到个难题。你看看,魏燕各地的赋税太高了,百姓困苦不堪,国家征收之后他们根本吃不饱饭。孤王想着要不这样,全国范围内推行李丞相的减负令,如何?”
楚怀珉捧着奏报,极轻地道:“书同文,车同轨,全国赋税当然也要相同。大王这一决定,是百姓之福。”
“那好,就这么决定了!”秦棠景眉飞色舞,脸色却是异常苍白。
“对了还有,我这不止一个难题,你再帮孤王看看。”
秦棠景道,一边低头翻找案上那叠奏报,消瘦的身影在烛光照耀下落得满地苍凉,形销骨立,而她的手腕这时被楚怀珉握住了:“姬凰,我有话对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