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朦胧,光雾结成一张网,轻柔地洒下。月光披在他的身上,空气中弥漫着蛊惑人心的躁动气息。
这一瞬间,她捕捉到了他转瞬即逝的温柔。
眼前的人,似乎和记忆中的那个影子重合,但片刻后,又分开了。
她好像能轻易地分清两个人的区别,但这同样悸动的感觉又是为什么?
是错觉吧。
眼前的人,似乎更加难懂、更加深沉。
初好的心剧烈地跳动着,她好像有些听不懂话了。
“您……”她结结巴巴,拼凑不出完整的话。
男人渐渐逼近,甚至超过了陌生人之间该保持的安全距离。
周身空气的温度节节攀升,氧气像是被慢慢抽空,让人呼吸困难。
他慢慢低头,低垂着眼皮,将她慌张无措的样子看进了心里。
半晌,轻轻笑了,“逗你的。”
“啊?”
初好懵懂地回视,有些反应不过来。
“姑娘涉世未深,吃亏上当在所难免,这些都不必太过记在心上。”
更不必为此闷闷不乐,他不喜看到那副失落的面孔。
初好还呆楞地看着他。
夜风拂过,吹乱了她鬓边的碎发。
男人的视线顺着飘动的发丝移动,渐渐炙热的视线停留在黏在她唇边的长发上。
手慢慢抬到半空中,很快意识到不妥,又轻轻放下。
下意识地,又摸向随身携带的玉佩,指尖传来的微凉触感让他慢慢静下了心。
贺阑的目光中带着些压迫感,双眸有深似海,他压低了几分嗓音,轻声说道:“本王希望姑娘能一直如初见时那般恣意洒脱且大胆,不知这个愿望会否实现?”
“会……吧?”初好看着近在咫尺的俊脸,大脑短暂地宕机了。
一声短促的轻笑从他的喉咙中溢出,很快消散在夜色里。
贺阑站直了身体,又恢复了往常的内敛。
“罢了,进去吧。”
“哦……”
初好慢吞吞地走向大门,精神还有些恍惚。
刚刚是在做梦吧?
想要确认猜想,她停在台阶上,慢慢扭回头。
不远处,那道颀长挺拔的高大身影仍旧伫立在夜色里,默默地注视着她离开的背影。
“!!!”
不是梦啊!
初好吓得一哆嗦,三步并作两步飞快地朝家门跑去。
她被撩了?
她被撩了!
心里乱成一团乱麻,脚底的步子格外慌乱。
马上就要到门口,很快,一个身影闯进她的视线。
待看清了面容,头顶像是被泼了盆冷水,躁动的火苗被浇灭。
初好停在府门前,整个人瞬间冷静了下来。
她的一切都被贺阑看在眼里,自然也看到了她对面的人。
江初好正冷冷地看着面前的女子。
是姜柔,但却不是她认识的那个姜柔。
她认识的姜柔,每日都穿着青色的衣裙,只因她说过一句“青色衬你”,可眼前的女子,一身白衣,还带着帷帽。
她认识的姜柔,每日都怯怯地看着每个人笑,而眼前的女子,面色似霜雪,眉眼不含情。
她救回来的那个姑娘腼腆、善良,可眼前这个,浑身散发着凌厉的杀气,哪还有半分柔弱可欺的影子。
姜柔也没想到会在此刻碰上,面色尴尬了一瞬,很快又将情绪隐下。
初好的目光在她身上扫视,见她背后背着个小包裹,讽刺笑道:“姑娘夜色下出走,千万别眼花看不清,错拿了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啊。”
她现在真的很想撸胳膊挽袖子冲上去打一架!
姜柔沉默不语,仿佛并未将她的嘲讽放在心上。
初好颇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憋屈感,本已被贺阑安抚的暴躁情绪瞬间又冒了出来,像海啸过境,汹涌的浪潮大力拍过来,瞬间湮没了她的理智。
血气上涌,几步快走过去,带起一阵凉风,动作果断,抬手狠狠朝着姜柔脸上挥去。
“啪!”
她的力道很大,帷帽被扇飞,在地上滚了几圈后,停下。
姜柔捂着瞬间红肿的脸,吐掉嘴里的血沫,眼神凶狠地抬眸看过去,她眼中蓄积了些杀意。
贺阑站在远处,抬手制止了想要上前的柳静,自己朝着那二人的方向走去。
“江姑娘,这一巴掌算是我欠你的,如今也还了。既然被你发现,那我就不再叨扰了,从此后再不相欠。”
这声音与初好平时听到的完全不同,她的声音清脆、清灵悦耳,但语气却充满了攻击性。
初好听闻这话,简直就要笑出声,哧笑了一声,歪着身子靠在了一边的石柱上。
欠她的岂是一个巴掌就能还清的?这梦未免做得太好了。
抢了她的店铺,偷了她的创意。
如今一个巴掌就想要了事,是该说她天真呢,还是说她愚蠢?
身世背景伪装得滴水不漏,只怕是从一开始便是带着目的接近她的。
再开口,声音仿佛覆盖着高山顶上常年的积雪,有着化不开的冷意,“姑娘从我这里带走的东西,还是还给我比较好。”
她现在不想多说废话,再继续纠缠,只能让她回想起自己曾经的愚蠢。
姜柔面色不改,从怀里掏出最初的那张配方纸递给她。
初好大致扫了眼,确定了这张配方是未经改良的不合格品,只不过这不是她手写原版,而是姜柔誊抄的。
原来是过目不忘啊,怪不得能够在她眼皮底下浑水摸鱼,这位不确定姓名的某姑娘大概就是古代版的特工吧。
嘴角挂着冷笑,干脆利落地将纸撕碎,尽数扬在姜柔的脸上。
垃圾而已,她还不愿意要呢。
还未来得及再放狠话,身后猝不及防地传来一股力将她往后带,把她拽离了石柱。下一刻,一个宽厚的身影挡在她的面前。
宽大、有安全感的背影,将前方未知的一切遮挡得严严实实、密不透风。
他身上带着淡淡的茶香,很神奇,居然没有什么火锅的味道。
茶是他常用的那款,味道像是她小时候在孤儿院里时常闻到的那种,有些甜,但却一点都不腻。
香气很好闻,就像夏天冰镇过的西瓜刚从冰箱里拿出来时,飘出的淡淡清香。
初好的鼻尖突然酸涩,心弦微微颤着,垂眸笑了。
诶,这大概就是被人保护的滋味?还蛮不错的。
在她视线不能及的地方,贺阑面无表情地看着姜柔,那眼神仿佛在看一个死人,如果视线有形,那大概就是一把锋利的宝剑。
他的视线轻轻扫过姜柔藏在背后的右臂,微眯着眸,目光突然凌厉。
姜柔顶着压力,将已出鞘的匕首插回腰间。她认出了面前的男人,心思百转千回,最终打了退堂鼓,侧身就要绕过两人离开。
“站住!”初好没动,依旧站在男人的身后,加重了语气,“我说的是所有东西,留下。”
姜柔直接将包裹扔在地上。
初好走上前,蹲下了身子去拆包裹。月光黯淡,她看不清楚,只能伸手进去摸,她仔细地翻找,终于摸到了她想要的那个东西。
将小瓷瓶小心翼翼拿出来攥在掌心,反复检查着瓶子是否完好。刚刚姜柔把包裹扔在地上的时候,她还担心会摔碎,还好完整无缺。
“你走吧。”
姜柔最后看了一眼贺阑,带着不甘灰溜溜地离开了。
待人走远,初好走到贺阑面前,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道:“让你看到啦,其实我当初也查过她的来历,没查到疑点,就放松了警惕。是我太疏忽大意,吃了这个大亏也算是我活该……哎呀!她会不会连你一起记恨上啊!”
说到这,不免有点担忧。可她却忘了贺阑是什么身份,她都已经自身难保,还有心思担心别人。
贺阑散了浑身的戾气,眉眼温和,全然不似刚刚看姜柔时的凶狠样。
“手里拿的是什么?”
“嗯?你说这个?”
她摊开手,掌心躺着他送的药膏。
贺阑定定看了半晌,好半天才压抑住内心涌动的情绪。
“这么好的东西,可不能让她带走!我也没什么用了,还是还给您吧。”
初好把手往男人眼前又凑了凑,他快速地退了一步,拉大了两个人的距离。
??
是她身上的火锅味儿臭着他了?怎么躲这么远?
初好低头嗅了嗅,还好啊,没什么味道啊……
紧跟几步,距离再度缩短。
熟悉的少女清香又弥漫开来,淡香混杂着夜风中的凉气一起顺着贺阑的气管抵达胸腔。他眸色漆黑暗沉,像盯着猎物一般死盯着少女白皙的手。
像是慢动作一般,贺阑缓慢地抬手,将那小手包裹在掌心,连带着她手心里的药瓶一起推了回去。
她的手好小,指腹下的皮肤触感细滑,空气又变得干燥热烈。
初好觉得自己的血压再次急速飙升,不论是手背上传来的炙热的温度,还是头顶那道蛊惑人心的目光,都让她想快速逃离这个地方。
真的承受不来,再待下去就要暴毙而亡了!
她觉得不对劲,今晚的一切都很不对劲,应该说,自从小王爷午后出现在清缘居,一切都朝着奇怪的方向一去不复返了。
贺阑很快便松开了她的手,招呼也不打一个,转身便要离开。走到一半,突然又折返回来,隔着一段距离,再度开口。
“希望姑娘不要再将本王赠于你的东西送给他人。”他笑了下,嗓音莫名沙哑,“我会生气。”
*
转天,初好很早就起床,吩咐丫鬟给自己化一个霸气十足的妆。
她的要求是要凶,看上去就很不好惹的那种。
负责化妆的小丫鬟遭遇到了人生中最大的难题,初好平日里都是甜美风,今日的要求真的有点强人所难。
反复折腾了快一个时辰,好在还是化成了。
柳静来找她的时候,几乎看呆了。
初好的眼尾被微微上挑,本就勾人的桃花眼少了份妩媚,多了分凌厉,口脂用的是冲击力十足的正红色,就连衣裙也换成了大红色,整个人的气质瞬间蜕变,霸道十足。
“您……今日?”
初好勾唇一笑,冲柳静挑了挑眉,“上战场。”
风风火火抵达清缘居,快步进了店门,半分眼神都没分给对面。
“让你们准备的东西如何了?”
江垣抬手一挥让人把家伙什都拿了上来——
加大超大的广告牌被两人一起抬了上来,上面依旧是红纸黑字:
庆新店开张!今日前三十桌免单!五十桌降价五成!
先前觉得清缘居消费昂贵的书生路过此处,犹豫了。
小丫鬟不管他三七二十一,先把人拉进来再说!她连拖带拽又拉进来门口犹豫的好几人,一边拉人,一边嘴上叭叭叭说个不停,把店里的美食吹得天花乱坠。
初好在一旁听了直乐,她猜江府上的丫鬟小厮人人都跟江垣学了夸夸技能。
对面迎客的小二目瞪口呆,他见客人源源不断往清缘居走,心急如焚,赶忙跑进店汇报情况。
初好抱着肩在门口看着,嘴边的笑就没下去。
这可是才刚刚开始呀。
从太阳东升到西落,清缘居不断有客人进出,而芳林楼就显得凄凉很多。
“这家真不错,菜品新鲜,价格也没想象中那么贵,甚至比对面还要便宜些!辣度还可选择,甚是贴心。”一个衣着华丽的锦衣公子摇着折扇,赞不绝口。
他们虽是吃的免费单,但也看过菜单上的标价,实在称得上物美价廉。
友人也笑着附和,脸上是饱食过后的餍足,“确实不错,这家的美人掌柜真是冰雪聪明,能想到两种不同的汤料放在一个锅里,三五知己推杯换盏,同食一锅便会亲近许多。”
虽然是同食一锅,但考虑到卫生问题,初好还是给每桌都分发了公筷,并且每人都备有一小锅,以防众人之中有那么一两个不愿与他人同餐的情况发生。
“这话不错,光是那味道,清缘居就比芳林楼强上千万,掌柜当真美貌又聪慧,那双手也是我见过最美的,若是能与佳人同桌共饮……”
锦衣公子轻浮地调笑着,没注意身边经过的华服男子在听到他这话时停了脚步。
另一人也笑了,“不知是哪家的姑娘,回头帮明兄你打听打听。”
二人有说有笑并肩越行越远,贺阑久久望着离去的方向,眼底情绪晦暗不明。
“王爷?”
“那二人是谁?”
韩深听出了他的不悦,恭敬道:“分别是……”
贺阑眉头紧皱,不耐烦地打断道:“不管是谁,当街褒贬一女子便是不妥。”
韩深了然,“属下回去便整理此二人父亲的生平与功过,让人敲打一二?”
男人阴沉着脸快步往清缘居走着,从喉咙里不情愿地挤出一个“嗯”。
说话间便到了门口,店小二昨日见过这位贵人,知道他身份尊贵,且与自家姑娘关系匪浅,不敢怠慢,连忙将人迎了进去,一路领着人直奔二楼雅间。
一楼大堂人满为患,他甚至瞧见门口的小板凳上还有不少人在等候。
贺阑指着门口,“那些人是在做什么?”
小二垂着头便走边解释,人太多,只能让后来的顾客在门口“排号”。
贺阑脚步一顿,再度回头,大致数了数等待的人。
“贵人有何吩咐?”
“你们姑娘……知道本王要来?”
小二也懵了,“您不是和姑娘约好了?姑娘一大早就吩咐我们把最好的雅间留出来,说是给您预备的啊……”
贺阑愣在原地,张了张嘴,好半天才压制住内心的喜悦,“嗯,带路吧。”
说完便垂下了头,抿着唇,脸上慢慢露出了似冬日里一抹朝阳般温和的笑容,不炽热,却耀眼。
在雅间等了好久,初好才姗姗来迟。
人未至,声先到。
“小王爷久等了久等了!今日实在太忙了,那些个人就知道催催催,我有八百条腿都不够使的……”初好关上房门,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
她忙归忙,礼节还是没忘,草草地行了个四不像的礼节,一屁股坐在贺阑的对面。
见她如此不客气,男人眼含笑意,“本王让你坐了吗?”
……啊?
见她呆楞,笑意渐深,“逗你的。”
初好听到这三个字,一下红了脸,慌乱地给自己倒了盏茶,借着喝水的动作掩饰尴尬。
逗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