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柜阻拦不得,只好硬着头皮点了点头。
他先前还在羡慕陆公子长袖善舞呢,这位怎么这么想不开,要听那些戳人心窝子的小曲儿啊。
若是待会儿阴沟里翻了船,不会怪罪到他头上吧?
“您三位吃好喝好,有什么需要只管吩咐。”掌柜道,“楼里还有事,我这……”
陆九思道:“掌柜的忙去吧。”
掌柜的转身一合上房门,就听得屋里“铮”的一声响,是琵琶开场了。
陆九思吃着蟹肉,喝着小酒,正要眯眼享受小曲儿,见得那长得文文静静的姑娘手指一拨,琵琶声中仿佛有金戈铁马,在屋里猛地炸开了。
对方一开口,便是凄凄楚楚的调子。
“你将这言儿语儿,休只管牢牢刀刀的问,有什么方儿法儿,解得俺昏昏沉沉的闷,俺对着衾儿枕儿,怕与那腌腌臢臢的近了,谈什么歌儿舞儿,镇日价荒荒獐獐的混……”*
“这曲子……”陆九思只觉一言难尽,半晌回过神来,坊间最爱听的好像确实就是这种曲儿。兴许是家中的事都乏善可陈,便尤其爱听那些书生小姐花前月下的故事。
崔折剑已经把耳朵捂上了,好似担心听了小曲真的会耳聋似的。
江云涯看了看那唱曲儿的女子,觉得对方样貌平平,放心地转头看着陆九思。“这曲子怎么了?”
陆九思简而言之道:“讲的是负心汉的故事。”
他以为江云涯不会再问,对方却放下酒杯,饶有兴致地盯着他,目光灼灼:“小师叔真是博闻广识,连这也知道。”
如此一来,陆九思只好道:“我在话本里看过。”随后三言两语把那个痴情女子负心汉的故事说了。
约莫就是身在乐籍的女子邂逅了个风流倜傥的落魄书生,两情相悦,就倾尽家产解囊相助,让那书生上京赶考。没料到书生一去不回,女子几经周转打探到书生的消息,对方早已高中,有了千金家资,百亩良田,三妻四妾,儿女绕膝,反倒嫌弃起找上门来的女子不知情识趣,损害他的官声名节了。
女子胸中郁结,便作了这首《叨叨令》,痛斥那书生负心薄幸。
“吃菜吃菜。”陆九思觉得这种故事也没什么新意,便招呼道,“别光顾着听曲儿。”
江云涯不知为何侧耳听得认真,忽然道:“那女子的心思,倒同我有些相像。小师叔不在的时候,我也镇日浑浑噩噩,不知该做些什么好。吃什么也觉得没有滋味,连剑也不想练了。”
陆九思心中一凉,筷子没拿稳,从手里滑了下桌。
江云涯眼疾手快地稳稳接住,把筷子递还给他。
正当此时,那唱曲儿的姑娘歇了口气,却是一段唱完了,又咿咿呀呀换了另一段。这段倒没那么语调铿锵,仿佛咬牙切齿地要生啖那负心汉的血肉了,只凄凄惨惨的让人牙酸。
唱词一会儿是什么“你听那金儿鼓儿每日里丁丁东东的响,你和那姬儿妾儿不住的咿咿哑哑的浪”,一会儿又是“不想着鞋儿袜儿当日过寒寒酸酸的样,也念我肠儿肚儿可怜杀痴痴呆呆的望”……
陆九思慌忙摆手道:“行了,换首曲子吧。”
这曲子听得他头皮发麻,心脏直跳,总觉得有些不对味儿。
江云涯眼珠微转,见一众乐师低声商量着换曲,叹了口气道:“小师叔不喜欢吗?”
“也不是不喜欢。”陆九思斟酌着说,“就是觉得有些腻歪。”
江云涯点了点头:“是了。我若是那女子,便一剑将书生杀了,哪有这许多絮絮叨叨的话。”
陆九思被他的话吓得一愣,抿了口酒压惊,才道:“也不必那么狠心吧。”
江云涯皱了皱眉,仿佛不明白对方为了什么要斥责他。他想了想,解释道:“欠债还钱,天经地义。那书生欠了女子的钱,女子朝他讨要,他就应该还。若是不想还,那被人杀了也无甚可说的。”
“原来你说的是这个。”陆九思松了口气。
江云涯又道:“再有,曲子里说他们两人私定了终生,既是约好的事,那就没有不做到的道理。书生要同旁人在一块儿,女子倒不如杀了他,死后合葬在一处,也算是终生了。”
陆九思:“……”
“我吓着小师叔了吗?”江云涯替陆九思把喝光的酒满上,笑了一笑。
陆九思小声问:“你我没约定过什么终生吧?”
江云涯正色道:“我和小师叔怎么能和曲子里一样呢?”
“用不着约定,我们本来就要一起过一辈子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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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征随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