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见你是个戒心重,人情薄的。”裴湛之被冯恒扯了一把,暗示他莫将话说得这么明白。两人都心境通明,看得出陆九思赤子之心,自然也早看出澹台千里与他们不是一类人。这话说出来会伤感情,是以两人一路都没说,到了快分别的时候,裴湛之却说了出来。
“别说去招惹旁人,若是旁人招惹了你……若是我与外子招惹了你,你怕是早已一走了之了罢。”裴湛之叹了口气,轻声问道,“你又为何偏偏要去惹陆公子生气呢?”
澹台千里一怔。
为何偏偏要惹陆九思生气?因为喜欢看他又气又恼的样子。
为何喜欢看他着恼的模样?因为这幅模样的人澄澈如水,最易看透。比起那些口蜜腹剑、笑里藏刀,又或喜怒不形于色的世人,只有这样的人能叫他暂时忘却仇恨与过往。
没有机心的虽则不多,但世间未必独此一个。他也曾见过天真烂漫的孩童,淳朴到痴愚的农夫,从未生起过戏弄的心思。
至多只是不讨厌罢了,如何谈得上“喜欢”?
喜欢惹他生气,到底也还是喜欢。
裴湛之自觉将想说的话全都说了,再要点不透,也无计可施。他侧过身子,让冯恒替他将簪花戴上,朝澹台千里拱手道:“我与外子便先走了。这集市人来人往,未必有多太平,陆公子虽长剑傍身,却少了几分防人之心……澹台公子且想想方才我说的话。”
冯恒与裴湛之执手走了。
澹台千里看着两人背影,若有所思地转过身。
集市人头涌动,即便身形高大,一没入人海也如同雨落池塘,再也难寻踪迹。
人山人海中,澹台千里一眼就望见了陆九思。从几人步入集市起,他的目光就从未离开过对方,无论是在随手捡起摊上货物把玩,还是与冯恒二人搭话,对方的身影始终落在他眼中。
他看陆九思如同穿花蛱蝶、投林乳燕,在一个个小摊间穿梭,对每样货物似都充满兴趣,恐怕早就忘了自个儿说好是来买骆驼的,时不时要停下步子,在稀奇古怪的摊子前挑上一挑,摸上一摸。
可惜不知为何,愣是没能买成一样。
澹台千里走得近了,才明白过来这是为什么。
语言不通。
一山不同族,十里不同音,悬泉道上的方言本就复杂,当地人都未必敢打包票能听得懂,陆九思一个从千里之外来的人,自然更难听懂。能在客栈遇上个出生南边的伙计是运气好,运气稍微差些,便会像此时一样,面面相觑,连比划带猜,也是鸭同鸡讲。
“这个,我买,多少钱?”陆九思站在一个小摊前,一手朝铺在地上的货物指了指,一手解开钱袋,摸出枚许久不曾见过天日的银锭,拿在手里晃了晃。
小贩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但见了银子,立刻彻悟,连忙点头,还伸手比划了个“五”。
陆九思看着他伸出的五根手指,眉头一皱,问:“是能买五个,还是要五两银子?”
这话就复杂了,小贩瞪大双眼,全然没听懂。
陆九思也满头雾水。
要不就给五两银子?
他正要取出银两,忽听身边响起熟悉的声音。但那声音说的话与平日都不太一样,音色稍沉,卷舌颇多,连在一处便好似念咒。
站在他对面的小贩却如同他乡遇故知般眼前一亮,欢快地接上了话。
“你打算买什么?”澹台千里同小贩说了几句,转过看来看向陆九思,一挑眉道,“他开价五百两银子。”
陆九思讶异地朝地上看了一眼。
小贩终于遇到个能说得上话的,热情地从地上一堆杂货中捡起陆九思看中的那样,小心托举在手中,对着澹台千里又是一番哇啦哇啦。
澹台千里:“……”
陆九思:“?”
澹台千里:“不买了。”
陆九思被他按住肩头,几乎是强推着从摊子前离开。
那小贩还在他们身后费劲吆喝,试图挽回这难得一遇的阔气客人。
见陆九思频频回首,很舍不得似的,澹台千里隐怒道:“你买它作甚。”
陆九思奇道:“最近睡得不好,总是落枕,想买个痒痒挠捶捶背……这你也要管?”
澹台千里:“……”
小贩还在他们身后喊着:“客人不要走啊,四百两也成!要不三百两……这虎鞭都是实打实的货色,泡酒磨粉都中用得很……客人,买根补补身子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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