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初雪出乎意料地声势浩大。
梁朝定都北方,冬日里飘雪是常有的事,可每年初雪时襄王府都少不了一场家宴,请上三五好友宴饮一番。
只因林放自幼长在岭南,十岁前从未见过雪。
余殊犹记得献帝二年,皇子们京郊跑马时下了好大一场雪,旁人都和侍从们结伴回屋了,就小世子像个傻子似的站在屋外看,尚有些肉乎的小手伸在袖子外,像是要捧起雪花来细细赏看。
后来两人成婚,林放也在北方生活了好几年,余殊不忘前事总要在王府亭子里开宴,将三面用屏风挡住了,只留一面赏雪。雪落在结冰的湖面上,世界银装素裹,一片洁白澄澈,却都不如他身边的人好看。
那时他自知圣宠过盛,步步谨慎,甚少有纵酒的机会,因而每次都喝的多了,不害臊的提起俩人的旧事。有一年林放怕他再多饮了胡说,就次次拦他,反倒自己醉了,喝的小脸红扑扑的,当着同僚的面就想吻他。
只是酒醒后他就不认了。
旧事郁结于胸,余殊不经在雪中多站了片刻。
其他人早就见雪势越来越大进到棚里避雪,工作人员收器材,助理护着自家艺人,邓祺今日帮着宁原整理东西,还没功夫关照余殊。
半晌后,还是林放发觉许久没见到余殊。
“他呢?”
跟了林放这么久,宁原自然知道老板口中这个“他”只会是一个人。
说来也奇怪,老板对余家那小少爷甚少指名道姓,也不知是为什么。
“好像没见过,”察觉到林放脸色冷了下来,宁原急切找补道,“我多派几个人一起去找找。”
不等他说完,林放已经站起身。
“林总你要出去吗?”
林放丢下擦头发的毛巾,语气有点急切:“我去看看他。”
他从烘干机里取出一件厚袄,边大步往外走,边披在身上。
雪下得紧,才一会儿,许多没来得及收的器材已经被大雪覆盖。
云绕影视城许多仿古的建筑都披上了一层白白的外衣,皑皑白雪封印了时代的差异,余殊站在湖心的亭子上,仿佛一切又回到了从前的光景。
余殊上一辈子是得过且过的,直到弱冠之年才知晓幼年时生过一场大病,献帝篡位弑兄,而他这位先王景帝太子,认贼作父了近十年。
千年风尘,多少人物都只成了史书一笔,再掀不起波澜。
唯有怀念是永恒的。
远远的,他看到有人往桥上走了来。
大片的雪花迷蒙了视线,余殊好像眼花了。
桥头,高冠束发的林放披了一件狐皮大氅,一身白衣立于天地之间,直直地向他走过来。
等两个人相距不足半米时,余殊也不知为何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却被林放一把拥住。
在雪地里冻了这么久,他早就浑身冰凉,林放靠过来的身体就成了源源不断的热流,一点点将他划开。
余殊顾不得林放为何出来找他、为何如此举动,心理和身体都舍不得推开,还拼命想往他身上靠。
林放比他高半个头,颈窝和肩部恰好让他靠着合适,耳边共同呼啸的风和呼吸声,是两个人此刻相拥的唯一存证。
没有人说话,也没有多余的抚摸和其他动作。
林放的手掌贴在他后颈和背上,过了约莫一分钟才放开。
余殊自觉后退了一步,怔怔地望着林放,心里有些奇怪。
他与林放虽对婚约都心知肚明,却一直保持着朋友间的社交距离。而且都知道彼此性向,按理说以林放的性格,怎么会问都不问就突然过来抱住他。
难道只是看他冻得哆嗦,拿身体给自己取暖吗?
正胡乱想着各种可能,余殊脑袋一痛。
他额间被林放弹了一下。
湖面已隐隐有了结冰的趋势,反射的日光打在林放脸上,给他又添了一层冷冽孤傲。
“还傻站着,是想被冻成冰雕吗?”
余殊:?
好演技是用来变脸的吗?
“我不冷。”余殊违心道。
林放像是没听见他的辩解,脱下自己身上的大氅,披在余殊肩头。
“我不用……”
他一时失神忘了天寒地冻身上穿的单薄,林放能出来接他已心生感激了,怎么好意思再要穿他的厚袄。
“别动。”
林放冰冷的声音和刮过余殊颈间的手指止住了他的话。
余殊身体一僵,不敢再动了。
这件大氅是戏服,领口是靠绳子打结固定的,而林放正低着头,不太熟练地尝试着。
“这个怎么搞……”
林放微微低头,原本的身高差到现在的几乎持平,额头离余殊近的不能再近。
这个姿势,他每句话倾吐的气息,都恰好打在余殊嘴唇上。
而林放却好像浑然不觉。
余殊不敢说话,抿着唇,任由林放亲自操作,顺带祈求他少用手指蹭到自己。
“好了。”
林放叹了口气,皱着的眉头松了开来,看着余殊领口的蝴蝶结,露出一个满意的和煦微笑。
好像有阳光照了过来。
余殊心跳漏了一拍,又小心翼翼的往后挪了挪。
“再挪就要掉下去了。”
林放嘴唇很薄,颜色浅浅的,此刻受了冻,颜色变化一下子明显起来。
余殊心急道:“你不冷吗?”
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正盯着人家嘴唇看,立马不自然地扭开。
“冷。”
林放承认得坦荡,余殊刚准备脱下衣服还给他,就听他继续说道:“不过我好不容易打好的结,敢拆试试。”
声音里警告的意味,被戏谑中和了下,在余殊心里洒下一片温暖的光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