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魔王比阮白芷要更加了解这件事情的全貌。
公孙宣长是个普通人,那个术士担心自己诅咒失败后会被反噬,公孙宣长便提出由自己承担一切后果,一旦反噬,作为普通人的公孙宣长非死即伤。
他付出了这样大的代价,仅仅只是要把自己的孩子留在身边,让他普普通通的长大。
大魔王知道这件事后,又回想起公孙宣长对阮白芷说的话——这个世界上,所有做父亲的,都不会愿意让孩子涉险。
大魔王用手背捂着眼睛,躺在自己的后花园里,旁边不远处就是那几朵食人花。
风吹起他鬓边的长发,发尾挠着他的下巴,就像幼崽还在他的身边,趁着他睡着,在他身上爬来爬去,自以为轻手轻脚不会吵到他睡觉,实际上他早醒了,就想看看她要做什么,会不会趁着他睡着对他不利。
但当他睁开眼睛的时候,看到的也只是趴在自己胸膛上睡得香甜的幼崽。
敢情,是把他当床垫了?
大魔王垂下手,正要放在自己的胸膛上,摸了个空。他睁开眼睛,头顶是那片熟悉的血色天空,圆月高悬,云雾遮挡住了那轮明月。
活了上千年,他不知道什么叫做寂寞,却在刚刚习惯性去捞幼崽的时候,心跳空了一拍。
风突然静了下来。
越是安静,他便越是会想起那个叽叽喳喳的声音。
她的魔语不好,唯独叫他爸爸这句说得尤为标准。
他想起她学不会控制魔气,把魔兽捏爆,溅了他一身,又怂又乖地站在魔兽的尸体旁边,不敢靠近他,好像很害怕他会生气。
他就算生气,又能拿她怎么样呢?想杀她,痛的还不是他自己。
见他没有追究的意思,笨小孩才跌跌撞撞地朝他跑过来,一边跑一边喊他“霸霸”。
她那时候才一丁点儿大,他甚至怀疑自己一个不注意都能踩死她。
她刚学会了一点魔语,就缠着他说话,每天问他一些不着边际的话,在他耐心告罄的边缘机灵地闭嘴,趴在他的肩膀上,用胖嘟嘟的脸蛋蹭着他的脖子,推开了又自己爬回来,好像生怕他会不见一样。
大魔王又回想起曾经几次的共享视线。
笨小孩在另外一个世界,拖着一个比她人还大的纸箱子,里面装了很多瓶罐,一下雨,纸箱子就湿了。
笨小孩不知道湿掉的箱子更容易坏,拖着箱子想去避雨,结果纸箱子破了个洞,瓶瓶罐罐就从洞里滚了出来,被后头的人类小孩捡走。她追着他们跑了很久,摔在泥地里,将膝盖磕得青青紫紫的,哭着抹眼泪回来,嘴里念叨着爸爸妈妈。
那个时候的大魔王只觉得她的哭声很烦,吵得他没办法睡觉,恨不得她赶紧从这个世界上消失,可是现在回想起来,大魔王却发现自己依旧很心烦,但他更希望的是那些欺负她的人消失。
如果那些欺负她的人消失了,是不是她就不会哭了?
同样是父亲,公孙宣长为了他的孩子,可以承受诅咒反噬的风险,明知道自己可能会死,也要让他的孩子留在身边。
大魔王想,魔族如果一直呆在人界,魔气得不到补充,就会逐渐消散,加速老死的进程。况且她是人魔混血,说不定老得更快。
只要她一直在人界呆着,不用他出手,她也会走在自己的前头。那个血脉会杀死他的预言也就不会实现了。
百年而已,对于他来说,只是睡一个长一点的觉。在这百年里,稍微让她高兴一点,陪她几天又如何?
大魔王心里这么想着,身体却像是不受自己控制般,撕开了通往人界的通道,直接来到了阮白芷的房间。
他还没想好自己为什么要来这里,笨小孩就又以为自己梦到他,滔滔不绝地跟他说起她今天做的事情。
她跟他说,她舍不得他。
“爸爸在人界一定很难受吧。”阮白芷攥着大魔王的衣角,因为过于用力,衣袍显出了几道褶皱。
爸爸来人界,是因为也想她了吗?她虽然很高兴,但更多的却是担心。
她听魔将叔叔们说过,魔族不能随随便便来人界,越是强大的魔族,在人界所受到的压制就越是强烈,还会有一些特殊的规则,专门对付来自异界的魔族。
大魔王见她攥着自己的衣袍,便猜到她已经知道这不是在梦里了。
看来笨小孩也没有那么笨。
“还行。”虽然很不舒服,但还在可以忍受的范围之内。
大魔王任由她把自己的衣角拽皱。
阮白芷是人魔混血,只要她不使用魔气,就不会感觉压制。
“爸爸的身体最近好些了吗?蓝景叔叔说,他还在调查叶家的那本书,相信很快就有结果了。等我拿到那本书,就能帮爸爸找到魔药,调理身体了!”阮白芷说到这里,高兴得眯起了眼睛。
爸爸的身体不好,所以她要帮爸爸恢复身体,跟自己一样健健康康的!
大魔王想起自己把她派来人界的借口,他只是随口一说,叶家有没有这本书还是个问题,如果她一直找不到,是不是就一直不回魔界了?
想到这里,他眉头微皱,低头撞入她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他咳嗽一声,避开了她的视线。
阮白芷听到他咳嗽,以为他身体又要不好了,拉着他坐下来,自己连拖鞋都没穿,跑下床去给他倒水。
大魔王看着她光着脚丫子踩在地毯上,想起魔界的寝宫里似乎没有这种东西,也不知道这丫头是不是在魔界也这样,看来他回去要让人把寝宫的地面都铺上地毯了。
“爸爸,快喝水。叔叔说,多喝热水对身体好。”阮白芷举着手里的杯子,递到大魔王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