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这无聊的人生】
上京,初夏,院中长势葱郁的槐树传来阵阵蝉鸣声。
杨康宁放下手中的书,眯眼看向槐树,剑眉微皱。
呵,这无聊的人生,连夏蝉都比他过的有生气。没劲,真没劲。
听说谢知非一个月前辞官去了觉善寺,是不是他也觉得这上京的生活实在无聊的很?
谢知非,这个自他记事之日起,就被人常拿来和他做比较的人,他们的生活虽然没有交集,却影响了他十六年。
在这个被蝉鸣声乱了心绪的夏日,他忽然想见见这个人。
这念头一起,怎么都坐不住了。
杨康宁站起身,立刻吩咐小厮去备马,他要上觉善寺。
小厮虽然很诧异,毕竟这时辰都快吃午膳了,但二少爷性格向来说一不二,既然说了要去,哪怕是午夜也会去的,所以在听到吩咐后,赶忙去马厩。
到了觉善寺,杨康宁自报家门后,直接表明要找谢知非。
谢知非再觉善寺住了一个月,睡眠质量好了许多,人也比以前精神不少。听说杨康宁找他,诧异了半响。
这个杨家二郎他是知道的,杨学士的次子,可是现今上京城内最鲜衣怒马的少年郎。
他怎么会突然来找自己?带着困惑,谢知非见了他。
谢知非一身玄青色长袍,头发简单束起。眸光深邃,脸上挂着温和的笑容。一出现,杨康宁就觉得整个人都平静了下来,这感觉很奇怪。
这不是他第一次见到谢知非的样貌,但却是第一次见到这样超尘脱俗的谢知非。
这样的人物,难怪上京百姓津津乐道。
“杨二公子,不知你找我何事?”谢知非笑着开口,看着眼前这个还带着稚气的少年郎,莫名对他充满好感。
杨康宁挑了挑眉,他也不知道自己来找谢知非有什么事,只是忽然想,便来了。
他也不是虚与委蛇之人,老老实实和谢知非说了。
谢知非听后愣了愣,而后笑了。杨二郎这人也确实有趣。
这一天,两人在别院畅聊了一下午,从诗词歌赋到朝堂政治,由古到今,最后两人都没法去回想那天到底说了些什么。只知道,那一次畅谈,是从未有过的淋漓精致。想起来只有两个字,痛快。
杨康宁告别谢知非,约定下次再来拜访。
出了别院,杨康宁见天色还早,便想在后山四处转转,感受一下山间的宁静。
走了一小段路,幽静的山林传来几声惊呼。
小姐?杨康宁皱了皱眉,不确定自己是否有听错。后山怎么会有姑娘?为避免麻烦,他不打算向前。却在转身的时候,被一句话给吸引住。
“别叫,若是把人惊到了就没得看了。”
是个姑娘的声音,甜美清脆,让人一听就喜欢。几个小姑娘在偷看什么?杨康宁被勾起了好奇心,轻轻顺着声源处走去。
走近一看,三个小姑娘正躲在灌木丛中,偷偷看在不远处的几个小和尚种菜。
这……杨康宁又拧了拧眉,实在是很不解种菜有什么好看的。
就在他拧眉困惑之际,被两个小姑娘围在中间的,衣着话里,梳着个双丫髻的小姑娘开口道:“哎呀,这种菜果真不容易,爹爹骂的对,我生气扔掉的不是一盘菜,是别人的汗水。”
是那个甜美清脆的声音。
旁边两个丫鬟忙附和,听声音都快哭了。
“对对,小姐说的对,只是,我们可以回去了吗?夫人上完香若是发现我们乱走,会生气的。”
“对啊对啊,小姐若是想看人种菜,下次可以跟夫人去庄子。”
小姑娘再次开口,语气轻快:“去庄子得等到什么时候,既然今天有机会,就瞧个仔细。”
小和尚们种完菜苗,收拾收拾就离开了。
小姑娘恋恋不舍,叹了好几口气,才缓缓转身。
在看清她样貌的那一刻,杨康宁心脏砰的一声炸开了,虽然知道她看不到自己,但还是下意识躲到了大树后面。心脏砰砰跳。
红扑扑的脸蛋,明亮清澈的双眸,一颦一笑间,无不透露出朝气蓬勃。
下山后,杨康宁对这个在后山偷看小和尚种菜的姑娘一直心心念念不忘,最后忍不住去打听,那日在后山所见的小姑娘是谁。
还好这并不难,那日上觉善寺上香的人并不多,一番打听后,知道对方是礼部尚书张康顺的千金。
张蕙兰,杨康宁在心里默念了下这个名字,忍不住笑出声。张大人一家取名,还真是一如既往的简单。
康顺,健康平顺;蕙兰,蕙质兰心。
只是这位张小姐,似乎不像她名字所期许的那般。
杨康宁总忍不住关注她,打探她的消息。要命的是,了解的越多,越是被吸引。
她实在是太不像一般的世家小姐了。
上树摘果,下河摸鱼,干过。
诗词歌赋,琴棋书画,不通。
若不是张家保护的好,她干过的那天惊天骇俗之事若传开了,怕是会直接断了她的姻缘。不过断了就断了,他无法想象如此率真可爱天真烂漫的姑娘若是嫁人,会是怎样一番光景。
有时候只是这么想,他就觉得微微不舒服。
她那样的性格,普通人家定是容不下吧。若为了生活压抑了真性情,又着实让人惋惜。
不知不觉,打听张蕙兰的消息成了他每天最关注的事。
贴身小厮暗暗诧异他的这种转变,但也乐得开心,二少爷终于开窍,对女人感兴趣了,打探起消息来,分外卖力。
“今日张小姐喂鱼,硬生生喂死了鱼塘里的八条鱼。”
杨康宁会心一笑,手中拿着的书也不那么乏味了。
“今日张小姐练刺绣,左手五根指头都扎破了。”
杨康宁心微微紧,拿书的手指也跟着疼了起来。
“今日张小姐出门了,在翠玉楼吃着脆皮鸡……”
小厮话没说完,杨康宁一阵风般冲出书房,不一会,出现在翠玉楼。
“今日张小姐和几位小姐去了陆府做客,看陆小姐养了只很可爱的猫,回家也养了几只小鸡。”
杨康宁噗呲笑出声,这是什么审美?养大了直接吃吗?
一天天,一月月,他对张蕙兰的心思,除了小厮知道外,也被谢知非看破。
一月月,一年年,他的旁观偷视渐渐多了丝焦虑。
只因张蕙兰已及笄,婚事总有意无意被张家人提上日程。
他知道张康顺和谢知非交情不错,偶尔也会上山探(请)望(教)。
在又一次听到张家人提起张蕙兰的婚事后,杨康宁闷闷不乐上了山,来找谢知非,对他坦诚了自己的困惑。
他喜欢上了张家小姐,但他现在,一无功名二无金,如何能让张大人看得上自己。
谢知非看着这个眉间染上了哀愁的少年郎,嘴角又上扬了几分。
“你这顾虑,也不无道理。张家在上京,虽然说不上是名门望族,但也算是百年世家。张大人位居礼部尚书,总不能让自己女儿嫁给一个普通人。”谢知非强调了下普通二字,笑看着杨康宁。料定他当局者迷,定不会察觉,他怎么会普通。他可是上京多少人看好的绝世才子。
如谢知非所料,杨康宁当局者迷,听了谢知非这话,眉头拧的更紧。
沉思了片刻,他又道:“两年后的春闱考试,我定能考进前三甲。”
谢知非笑道:“张小姐今年十五了,两年后,十七了。唔,也不知张家能否等到这时候。毕竟十七还未婚配,也有过时不嫁的嫌疑了。”
“晚辈知道大人和张大人交清不浅,如果大人肯帮忙……”杨康宁话说到这,自己停了下来,一脸期待看着谢知非。希望自己这段日子在他面前的表现还可以,能让他相信自己。
谢知非笑着颔了颔首,道:“倒也不是不可,只是……”
“只是什么?”杨康宁急了,听出了谢知非愿意帮他的意思,他有些紧张。
“张大人性子耿直,忠君爱民,他期许的未来女婿,自不是那独善其身之人。若你无天下苍生的包袱,我劝你还是放弃张小姐吧。”谢知非一语道破,杨康宁才华过人,又是出身书香门第。若有入仕之心,绝不会拖到这年岁还无功名。他性子清冷孤傲,不喜官场斗争。但这样的人才,若不入朝为官,实在是朝廷的损失。谢知非忍不住想把他往这方向引导一二。
“不可能放弃。”杨康宁激动否决,道:“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我杨康宁虽无大人这般胸怀,但也愿意为这天下苍生尽绵薄之力。”
“很好。杨二郎有这志气,我也愿意成人之美。”
杨康宁那时候还不知道,他根本就是着了谢知非的道,稀里糊涂答应他入仕,后面更是稀里糊涂替他扛下了大任。
有了谢知非的帮忙,张康顺果然留意到了他,开始有心无意接近杨大人。
为了能在两年后的春闱考试一举考进三甲,杨康宁读书比以前勤奋了许多。杨府上下见状,深感安慰。以为他终于懂事了,开窍了,没人能想到,他勤奋的动力,是来自某个姑娘。
这无聊的人生,总算是有点带劲了。
2、【这有趣的生活】
张蕙兰觉得,自己的父亲越来越奇怪了,在家总是有意无意提起杨大人家的二公子。
今日说他如何风姿绰约,才高八斗。明日说他长身玉立,才貌双全。听的多了,她都好奇这杨家二郎,是怎样个人物。
好奇心驱使她去打听,一番打听下来,还真是把她吓了跳。这杨家二郎,还真是神仙一样的人物,他爹莫不是羡慕了?羡慕杨大人有这样一个儿子,而他,只有自己这个笨女儿!
张蕙兰有些沮丧,这两日,连喂鸡都提不起劲,还是亚芳亚芬替她干的。
这日,亚芳替她去喂鸡,忽然急匆匆跑回来,气喘吁吁喊道:“小姐,你养的鸡……”
“我养的鸡鸡怎么了?”张蕙兰本躺在榻上装死的,听到亚芳这失控的大喊,一个鲤鱼打挺,灵活起身,撸了撸裙摆,急匆匆出了房门,直奔鸡窝。
亚芳好不容易喘口气,话还没说完,抬头一看,自家小姐又跑远了,只得又追了上去,边跑边道:“有只鸡下……下蛋了。”
张蕙兰闻言大喜,本是疾走的,立刻变成小跑。
哇塞,她这批鸡养了一年,总算有个下蛋的。
一口气跑到鸡窝处,张蕙兰看着那颗在鸡窝中引人注目闪闪发亮的鸡蛋,激动地朝它伸出了爪子……
还是暖的。张蕙兰激动的想哭,腾出一只手摸了摸那只劳苦功高初次下蛋的母鸡,赞道:“咕咕,你表现的不错。”
说完,又吩咐婢女,从今日起,要给这批鸡加餐,让它们吃好睡好,努力下蛋。
小心翼翼捧着这颗鸡蛋,张蕙兰笑眯眯回了房,还让亚芬准备了一个锦盒专门存放。
之前她也养过一批小鸡,但那时候她没经验,给它们洗澡,冻死了几只。好不容易存活下来那些,也没下过蛋,最后老死了(据下人说)。
这一批,她向不少嫲嫲大婶请教了养鸡心得。果然皇天不负有心人,这批鸡,终于有下蛋的了。
张蕙兰目不转睛看着锦盒里的鸡蛋半响,一脸不敢相信对芬芳二人说道:“我真不敢相信,我竟然这么能干,养的鸡都能下蛋了。”
亚芬倒抽了口冷气,心痛道:“小姐,你之前养的那批是公鸡,自然不能下蛋。这批是母鸡,自然是要下蛋的。”
心好痛,亚芬捂住胸口。小姐这么傻乎乎的,老爷还想着要把她嫁人。要真是嫁人了,岂不是被欺负的骨头都不剩?
“什么?上一批全是公鸡?”张蕙兰勃然大怒,她明明有跟摊主说,是要养着下蛋吃的,那摊主竟然卖给她公鸡!!真是岂有起理。
张蕙兰撸起衣袖,怒气冲冲,要出门找那摊主算账。
芬芳二人忙拦住,劝道:“小姐,都半年前的事了,那批鸡也全部死光光了,你找人算账,也没证据呀。”
“是啊是啊,消消气,好歹这批鸡成功下蛋了。”
张蕙兰想想也是,那批鸡都没了,这样找人理论,她也说不赢,说不定还会被人笑话公鸡母鸡都不分。
这么想,立刻打了个激灵。不能去,不能让人家笑话她连公鸡母鸡都分不出。
还好这次买对了,是母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