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这句话说的格外直白,配上江衍一把悦耳动人嗓音,程见渝耳蜗热烘烘的,竭力向后仰着脸,扯开距离,却将干净修长的脖颈暴露,江衍看到他削而不尖的下颚,脖颈皮肤脉络清晰,细细长长的淡青色曲线隐隐约约,再往下交领睡袍松松垮垮,金色光线没入衣领深处,引人一探究竟。
明明是个男人,看上去却那么易碎脆弱。
程见渝冷着脸,一瞬不瞬地看着他,“今天还没挨够打?”
他身上冒着刚洗完澡的水汽,沐浴液干燥的甜味,半湿不干黑发随性而散,耳廓在头发里白的发光,江衍轻轻嗅嗅甜味,故意凑到他耳边低声说:“今天打的这会还疼,要不要我掀起衣服你看看?”
嘴唇恶劣的快要贴上耳朵,程见渝迅速别过脸躲避,嗤笑说:“你乱说话的下场。”
“你真够心狠的。”江衍低垂着眼睑,三分可怜七分委屈。
程见渝波澜不惊,疏离冷淡地说,“下去,别压着我。”
江衍直起身子,却没有下床,低头直勾勾看着他,似是下一秒就要亲上来一样,程见渝黑白分明的眸子定定注视,两人较劲一样望着对方。
看看谁先放弃,却不料,此时有人敲门。
江衍扭过脖子,眯着眼梢,不满睨一眼门口,不情不愿的结束战斗,乖乖去开门,程见渝趁机坐起来,心口砰砰乱跳,手里将凌乱睡袍规整,深深呼吸几口气,回过头,编导抱着话筒,摄像扛着摄影机,几个人喜滋滋走进来。
“二位方便吗?我们要做一次采访。”编导笑着问。
程见渝拢紧睡袍衣领,走向衣帽间,“请稍等,我换身衣服。”
江衍靠着沙发,双手环抱,神情有点不耐烦,又隐忍着,策划脑子里装的都是水,一档情侣节目,大晚上采访,没想过会打扰人家隐私生活吗?
程见渝回来之时,摄像机已经架起,正对着沙发,编导拿着小本子,嘴里念念有词,在背采访问题,他走过去,挺淡定的坐到江衍身边,熟练调整姿态,神情沉静望着镜头。
编导打个手势,示意开始拍摄,“第一个问题,两位对彼此的第一印象是什么样?”
以前有记者问过这类隐私问题,江衍一般不回答,一来他是靠嗓子吃饭,不是靠脸,有底气,二来他不愿在媒体面前提程见渝,倒不是因为见不得光,而是觉得没必要告诉大众,听歌就行,别管他吃喝拉撒的事。
但现在,他挺乐意透露,最好全世界都能看到这档节目,每个人都知道他和程见渝的关系,让那些觊觎程见渝的心塞塞。
江衍一双大长腿交叠,瞥一眼一言不发的程见渝,偏过头笑了下,气定神闲地说:“第一次见面?觉得他全身上下都对我胃口,和我是天生一对。”
编导笑了,“天作之合啊!程先生呢?”
程见渝摇摇头,很不卖面子,“想不起来了。”
江衍掀起眼皮,目光耐人寻味看着他,编导赶紧接过话茬,问下一个问题,“你们谁先追的谁?”
问题问他们两简直是白问,但凡听点八卦,都听说过是程见渝先追的江衍,而且毫无底线的追,费尽心思对江衍好,追星成功的典范。
江衍看着镜头,轻描淡写地说:“问的都是什么问题,当然是我追他,他长那么俊,我对他一见钟情,很合理吧?”
编导小组一愣,这又是唱哪一出?
程见渝睨一眼他,又收回目光,和冰雕一样看着前方。
江衍自嘲的笑了下,眉宇之间有些颓,“在机场和你们说的实话,以前是我主动追他,前段时间分手了,现在我正在重新追他,我仗着他喜欢我,混账事干太多,他的能力大家有目共睹,这样一个人跟了我五年,是我不懂珍惜。”
程见渝没想到他在镜头前这样坦诚相待,把所有问题揽自己身上,看着江衍轮廓分明的侧脸,突然发觉,江衍很像以前的自己,怀抱热情不顾一切的勇往直前,喜欢就紧紧抓着不放,热爱就要广而告之;只不过江衍比他要更幸运和勇敢。
编导回过神,刷刷的在纸上写着,接下来又问几个老生常谈的问题,最后站起身收拾麦克风,随口问道:“对方身上什么特点最吸引你们”
江衍视线直白如刀的扫过来,程见渝眉头微拧,眼神沉下去,静静地看着镜头,需要扯谎的情况下,干脆不说话。
“因为我长得帅。”江衍抱着手臂看向镜头,半开玩笑地说。
编导小组跟着笑,江衍比上一季好说话多了,居然学会配合做节目效果,程见渝这个人真不简单。
夜里气温低,程见渝吹干头发,双手撑着洗手台上,看着镜子里的脸,江衍喜欢他,就像他曾经喜欢温岳明一样,真诚挚烈,只是他们之间有可能吗?
五年不是一分,不是一秒,他们之间爱也罢,恨也罢,留下一地鸡毛,就像不可逾越的鸿沟横在中间,这条裂痕太深了,深到无法修复。
经历过今晚,他明白不能把江衍当朋友,只是轻微的肢体接触,像细小柔软触角爬上心口,能令他回忆起稀烂旖旎的过往,时间不止是为身体写上记忆,更在胸口埋下一颗种子,他无法否认江衍的特殊地位。
到底该怎么办才好?
程见渝叹口气,推开洗手间门走出去,江衍靠着门口墙,红色繁花墙纸灯光下灰淡,他臂弯里挽着黑色冲锋衣外套,见到程见渝出来,有条不絮穿上外套,边将衣领竖起来,边没什么情绪低说:“我去外面睡。”
“好。”程见渝坐在床上,看出他心情不好,编导问的那些问题与自己冷漠态度,令江衍很不爽。
江衍盯了他几秒,暖色灯光无法融入冰冷眼低,别过头,不想再看程见渝冷淡的脸,深深咬着两颊隐忍,生涩又干巴巴地问:“我在你眼里是不是永远比不上温岳明?”
程见渝低下头,捏捏鼻梁骨,永远绕不开这个问题,这就是为什么他们之间的鸿沟,“你问这些有意义吗?”
“在你眼里什么是意义?”江衍胸口起伏着,竭力压抑着自己,“我喜欢你没意义,我改变也没意义,什么才叫有意义?”
“江衍,我不想谈这些。”
“你想谈什么?谈我舅舅?谈谈你有多爱他,谈谈他有多么伟光周正,谈啊!”
“你冷静一点。”
“对不起,我冷静不了。”江衍两颊用力至酸痛,一种疲倦的焦躁的感觉压着在胸口,他背对着程见渝,单手扶着墙壁,慢慢闭上眼睛,吐几口气,努力克制住满腔不甘的怒火,“我欠你的太多,我不想和你吵架,更不想因为温岳明闹不愉快,但我现在无法控制我的情绪,我喜欢你,你不能要求我舅舅一样宽宏大量,我就是这么个混账,今晚我们不能再谈了,等明天我冷静了,再给你道歉。”
“我走了,你睡吧。”
门锁声“咔擦”响起,江衍拽上外套拉链,大步走了出去,程见渝看着硬邦邦的后脑勺消失不见,身子向后一仰,直挺躺在床上,头顶灯光绚烂,散出一圈圈光晕,有些不太看得清东西。
清澈月亮挂在窗前,窗外寂静,偶有几声虫子叫声,程见渝拍拍脸颊,睡觉,他感觉到江衍的焦急,急于他给予肯定,或者软化,才能把这段感情向前再推一步,但这不是拉力赛,只要竭尽全力就能胜利,这更像是一场豪博,程见渝作为庄家,冷眼旁观看着江衍孤注一掷,胜负在他一念之间。
可是,他心里竟然有一点难受,甚至不知道为什么难受。
这注定是个不平静的夜晚,程见渝刚刚睡着,“轰隆隆”一声巨响从天边传来,如万马奔腾之势,尖叫声,哭喊声,凄厉的哀嚎,陌生的语言声嘶力竭的呐喊着,他猛地从床上坐起来,半梦半醒的以为海啸来了。
看着摇曳摆动的吊灯,他愣了几秒,内陆国家哪里来的海,就在这时,紧闭的门被人猛地一脚踹开了,摄影组的老大哥光着膀子,连鞋都没穿,大喊道:“快跑!地震了!”
话音刚落,历经100多年的水晶吊灯不堪重负,垂直落在程见渝面前地板上,伴随着震耳欲聋的巨响,飞溅起的晶体像冰雹一样打在人身上,程见渝来不及思索,本能的向外跑,短短几分钟时间,走廊上乱成一锅粥,圆形穹顶上色彩斑斓,象征仁爱上帝的壁画龟裂,粉末噼里啪啦往下掉。
混乱的人群拼命往电梯里冲,激烈的像是在抢诺亚方舟的船票,有人大喊着不能坐电梯,由于语言不通于事无补,宽敞的大理石阶梯人挤人,灯光忽明忽暗,不慎跌倒在地的小孩惨叫着,母亲哭泣的求大家让孩子站起来,可是没有一个人听,面对生命危险,每一个人都疯了。
程见渝心口砰砰乱跳,耳边吵的听不到任何声音,突然有人紧紧握住了他的手,有力温热,硬生生将他拉出了慌乱人群,沉稳声音在吵杂里格外清晰,“这边走。”
没有任何留给他思考的时间,甚至连眼前的人看不清是谁,他跌撞撞跟着那个人走上另一条隐蔽消防通道,短短十几秒,脑子里整个是懵的。
直到顶楼冷风吹着单薄衣衫,程见渝打个小小喷嚏,入眼地动山裂,震起的漫天烟尘笼罩整个城市,大地凶狠咆哮着,一张张痛苦的,绝望的,茫然的脸横冲直撞,如同人间炼狱,江衍灰头土脸的站在面前,显得眼睛更为的黑亮,“你吓傻了?”
“没。”程见渝一说话,才发觉嘴唇颤抖不止。
江衍手指点点一扇紧锁的铁门,活动着手腕筋骨,“外面消防梯,我们从这下去。”
说完,他后退几步,微微躬身蓄力,猛地发力冲上去,侧身凶狠撞上坚固铁门,发出一声沉沉巨响,程见渝隔得很远,听见他低闷的呻/吟,在这个混乱黑夜里消失无踪。
江衍接连撞了几次,纵使钢筋铁骨,也是肉/体凡胎,他嘴巴里发甜,几乎感觉不到一侧手臂知觉,低头喘口气,汗珠顺着流畅下颌线滴落,在泥土地上砸出一个个小坑,气息有些絮乱,命令语气说:“门要开了,你别回头,往下跑。”
程见渝深深呼吸一口气,努力镇定地说:“我不会不管你。”
江衍侧目睨他一眼,眼睛里溢出笑意,这次向后一直退到天台边沿,盯着门的方向,嘴里没个正经,“我就喜欢你这股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