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长欢回过头来,笑眯眯望着少年关上大门,不忘挥手。
越是看着他装疯卖傻,虚无心中越是有气,双拳紧握,终是隐忍不得,一把扼住他的脸颊,逼迫那人靠前几步,在咫尺之处与他相视。
那人眼中并无预想中的惊畏,平静得令人心慌。
“十年了,你这个合该被挫骨扬灰的妖人,为什么不会老?”
风长欢并不急于挣扎脱身,即使虚无掌中力道愈收愈紧,深入两颚之中,疼痛难忍。
处境如此尴尬,对上虚无的怒气,他却惨然一笑,一如当年被九州围攻时立于天虞山巅。
十年了……他未变的,又何止是容颜?
虚无因他一笑心乱如麻,忆起那火光映天,尸骸遍地的不眠之夜,不知觉放了手,心中竟生出……愧悔。
“罢了,与你纠缠当真丢尽脸面,滚的越远越好,莫要再让我见到你这张令人生厌的脸!”
寻常佛修遵循清规戒律,大多自称“贫僧”或“小僧”,虚归在外人面前人模狗样装腔作势,至于虚无,他根本是嚣张,是狂妄,是目中无人。
他打心底蔑视风长欢,若非虚云大师临终前百般叮咛,或许离开昆仑仙境后,无相佛宗只是煎熬着他的另一个炼狱。
见虚无气的眼角皱纹聚在一处,心中暗喜的风长欢更是戏瘾大发,两手勾在一起,故作不安之态,低垂眼睑,时不时怯生生望他一眼。
虚无本是满心怨气,恨虚云大师为一己私欲,一念之差置佛宗于不顾,然而此刻风长欢刻意逃避,咄咄逼人反而理亏,何必大动肝火?
他念了半辈子的经,活得总归算是明白,压抑心中怒火,自袖中取出一只白瓷莲花宝盒,拿出其中的物件。
“虚云的舍利子,他生前托我转交给你。从今往后,你与我佛宗再无干系,速速离去,莫要回来!下次再见,我定要将你碎尸万段!”
风长欢微愕,将那泛着幽光的舍利子捏在掌心,背过身去,朝向藏经楼大门,眼角染了一丝红晕,双目通红,血色泪水含在眶中,隐忍着,不肯泣下。
他是想的。
重归佛宗那日,站在大雄宝殿前,他就想冲入其中,去见虚云大师最后一面,用尽最后的气力告诉他:老和尚,我回来了。
可他不能。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时光无法磨灭,生死不可隔绝,哪怕是在凌霄塔下受入骨噬心之痛,他也记得曾有一人牵起他的手,走过遍布阴霾与荆棘的千阶长梯,傲立无相之巅。
掌中温热柔软,而他十指冰冷僵硬,好似寒泉坚冰,非烈焰而不可融。
老和尚总是慈祥的笑着,温声道:“热了点,比昨天热了点。每天都帮你捂着,总有一天会化尽你体内寒气。”
“不会的,我就是块坚冰,合该被人碾作齑粉。”
他如是答道,幼小的双手覆在花开正盛的海棠瓣叶,只一瞬,那暗香浮动的极美之物便结出一层冰霜,停滞于最美一刻,再无凋零之日。
凡物尚且如此,那替他暖手的人,又该忍受怎样的苦楚?
明知锥心刺骨,明知并无可能,仍愿毫无保留,锲而不舍。
在被虞扶尘质疑时,风长欢没有替自己辩解,一如被众生居高临下审视时的卑微。
他是该说的,早在泣下血泪时,就该向人表明,他并不是铁石心肠的冷血魔头,他会痛,也会流泪,当这世上最后一个懂他、在意他的人也故去了,他便好似切断了与这世界所有的联系。
还能有谁……再来白费事,无用功的捂热他冰凉的双手呢?
风长欢捧着那颗同他脸色一般苍白的舍利子,薄唇轻颤。
老和尚……我还想再听您讲经说法,教我佛法玄妙,您……回来看看我好不好?
不再是懵懂无知的毛头小子,也做了别人的师父,不会再添麻烦,更不需要您将我护在身后,承受无端的谩骂与指责了……
回来再看看我,好不好?我还想被您牵着手,在立雪亭前看日升月落。
如今我安然归来,却孤身一人,就算白得了余生安宁,又有何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