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一葵祖师出手相救,我才得以保全性命,就此拜在桃源门下,修习医己救人的正道。”
至此还算个圆满的故事,虞扶尘正想恭喜他得见良师益友,又听明斯年幽幽道了声“但是”。
“但是……那修士难敌一葵祖师,又怕我泄露秘密,为杀人灭口,残害我家中上下十几口人,待我听得消息,在祖师陪同下回到家中,那里已是一片血海。当时……我才六岁。”
明斯年抬手挡在眼前,早已没了氤氲着的一片湿润。往事故去太久,此刻的他,连泪也垂不下半滴了。
虞扶尘不知道怎样安慰人,只能想起从前百姓有难时,佛修都是下山超度那些亡魂的。
可他要是念段大悲咒来缓和气氛,一定会被打断鼻梁骨的吧……
“你……”
节哀顺变?
真可怜??
多喝点儿忘了这些不快吧???
哪句都不像人话,虞扶尘挠着头,无所适从。
好在明斯年很快缓过神来,稍加快了步子。
“我爹曾是富商大贾,家财万贯,不愁吃穿,哪怕是最不受宠的我,也锦衣玉食的供着。遇到如此横祸,只有碰巧出门在外的我一人得以幸免,众口铄金,积毁销骨,从前的和善面容都成了可憎嘴脸,人们指责我,质问我,凭什么只有我一人活了下来,怀疑这分明是我为争夺家产而精心策划的一桩血案。”
人性如此,自私,贪婪,丑恶。
自己得不到的,见旁人拥有,就会产生嫉恨之心,酸气逼人,害人害己。
“我最不受宠,空有长子之名,只要两个弟弟活着,家业无论如何也轮不到我来继承。就因为这,他们将我詈为杀人凶手,豺狼野兽,恨不能将我就地正法。那些嘴上叫嚣着伸张正义的人,又有哪一个人不是冲着诱人财宝?只要唯一幸存的血脉死去,万贯家财都会充公,他们可从中谋取多少利益……就因为这,仅仅是身外之物,他们明知我无罪,也要将我悬在城楼之上吊死。”
说到这里,他揉揉眉心,回忆这一段过往令他痛苦不堪的。
虞扶尘于心不忍:“是我不好,害你回忆起伤心往事,你不必撕扯自己的伤疤,我……”
可惜明斯年并不领情,又喝了口酒,没听到他的话一般,顾自说了下去。
“细节不必谈及,总之是一葵祖师再次出手相助,给了我第三次性命,我理所当然的带着应有的同她一起回了桃溪涧。”
“懂了,你为表明自己不是杀人凶手而将钱财捐去建了善堂,让曾经想置你于死地的人看看清楚你的为人!”
“你懂个屁,我有病吗?”
面对慷慨激昂的猜测,明斯年只回答了简短而冷漠的八字。
他白了虞扶尘一眼,打心底觉着这人在佛宗待了太久,许是被猪油蒙蔽了心,好像活在梦里,不知人间疾苦。
不满的“啧”了一声,他把酒壶收在腰间,质问道:
“我有什么理由向一群心如明镜,却还是想置我于死地的人解释?我还真就不是做善事的料,人害我一寸,我恨不得以丈相报,我这般卑劣小人本就不配羽化成仙,所以我修炼从不为得所谓的正果,只是为报恩。”
在此之前,他也曾对虞扶尘说过,他愿为风长欢的弟子是因为他想报恩。可这恩情从何而来,一葵祖师?
就因为一葵祖师救过他的性命,所以他心甘情愿改侍他人?好像……没这个道理啊?
不过明斯年自认为卑劣小人,能有这般觉悟自然超脱伪善的修士与诸多凡人。
早在他说出这句话时,虞扶尘就意识到明斯年对他敞开心扉,嘴上不愿承认,却将他最为宝贵与脆弱的信任,尽数给了自己。
“不是你的错。”他低声道。“不是你的错,是这世道待你不公。”
明斯年一瞬失神,愕然望向虞扶尘。
他甚至停下脚步,抚着额头努力回想,是谁……
是谁曾对他说出过一模一样的话来,令苦海之中奋力挣扎的他看到了一线曙光,使得放弃挣扎只愿溺于绝望的自己重燃希冀?
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