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师尊就不怕我会伤心吗?”
只一句,足以令风长欢愕然。
他显出从未有过的迷茫,似是在问,你为何会因我而伤心?
霎时天地死寂,仿若只有师徒二人立于其间,近在咫尺,却如彼岸之遥。
彼时的虞扶尘轻叹,清楚自己在那人心中终究是个没长大的孩子,所有爱意皆是点到即止,永远捅不破名为师徒的薄纸。
分明……只有一线之隔,奈何这个人到最后也是独自强撑,不肯让人踏进心门。
虞扶尘说:“师尊,累了何不歇歇?”
他这样问着,周身灵力簇于金丹,照着那人教他的,一柄泛着血光的乌黑长刃现于掌中,震惊众人。
没想到九重天失踪多年的神武会落到这样一个连自身灵力也控制不好的少年手中。
那是太子长琴淬得的杀伐之刃,是帝君天遥费尽心思遍寻多年,却始终求而不得的圣物,可鸾刀放弃了君临三界的天帝,甘心沦于凡人手中,何其可悲?
唏嘘不绝于耳。
鸾刀现世,纷争必起。
“呔!你这妖人不知悔改,罪大恶极,待老夫这便取了你的性命,以儆效尤!!”
人群中冲出个白发苍苍的老人,执神木手杖,握明黄符箓,瞧着巫师一般的打扮,应是月华氏有头有脸的长者。
萧琛有意阻拦,可在看到那老者冲动而为后还是无奈摇头,手拢在袖中旁观着好戏。
以这位的能耐,怕是连那结界也穿不透。
风长欢将手持鸾刀的虞扶尘推到身后,笑抚他眉间褶皱。
“你个半大孩子,总皱着眉头也不怕未老先衰,还不快收了你的杀猪刀,成什么样子。”
他嗔道,又将掌心覆在虞扶尘两手,令后者感到臂间一沉。
垂眸望去,果然是那柄□□。
不同于初见,此时碎冰枪已被磨出形态,枪身有如腾龙盘于其上,浑然天成,寒气逼人,只握在手中,便觉微妙灵力自指尖流入体内,替他缓和了紊乱的灵流。
“从前总是以君子之道约束你,现在想来,是师父错了,从今往后,我只愿你快活恣意,平安长乐,随性而为。记住,碎冰枪是为师以灵力凝结而成,只要我活着一日,碎冰枪就不会归寂。以我之命,护你周全,是和阎王的交易。”
他语气淡然,不似即将面对一场恶战。
虞扶尘还想追问,但那人没有给他机会,手起落下间,已有冰棱藤蔓捆缚住他的双腿,将他禁锢原地动弹不得。
“师尊,你别做傻事好不好?”
背对几近哀求的少年,风长欢眼中是从未展露人前的似水柔情。
他凛然望向与之相对的修界大军,早前出头的月华氏长老为结界所困,一连燃了几道符咒也没能令那坚实的薄膜破裂一丝缝隙,就在筋疲力竭之时,风长欢箭步闪到面前。
“回去吧,你杀不了我,换步念安来。”
声称要讨回公道,却自始至终没有现身的掌门真人在被点名后终于坐不住了。
高坐在远处楼台做了缩头乌龟,自以为隔岸观之便能免去野火烧身,说白了就是怕事。
步念安见这阵势慌作一团:“折、折舟,要不这次还是……”
“掌门师叔,恐怕这次折舟不能出面。”
“也是啊,毕竟他想见的人是……”
“与此无干。掌门师叔,我不信凌雪门人是为他所杀,事情明朗以前,就算是您的命令,折舟也不会违心而为。”
说着,他便要跃至人群之前,步念安大惊失色。
如若大弟子受妖人蛊惑,在十二州眼中岂不是凌雪宫也成了风长欢的信徒?凌雪宫可是傲立修界多年的名门正派,怎能让声名毁于一旦?!
“站住!你这孽徒!!”他挥起拂尘将白折舟推到身后,命左右护法严加看管。“且待本座去探探妖人的虚实。”
说罢踏着轻功到了人前,还不忘拍着衣衫下摆,强装些飘飘欲仙的意味。
“风长欢!你在扬州城醉月楼害三十六陂弟子在先,又对我凌雪宫弟子痛下毒手,这罪名你可认?”
“不认。从前荒唐事一桩桩一件件做了不少,本不差背负这几条人命,然而两起血案与本座并无干系,你若强行安插罪名,便不要怪本座亲自洗刷冤情。”
本座……
听这称呼,虞扶尘心惊胆战。
每当那人神思跳跃时都会显露出并不属于他的性情,这算什么?妖邪功法练得走火入魔分裂了人格?
“师尊!别胡说八道了,你正常一点行不行!!”
风长欢听了这话有了一瞬间的错乱。
见他气势一弱,立刻有不怕死的趁虚而入,高声质问:“你这是心虚!敢做不敢当,废物!!”
他心中天人交战,两个意识都急于强占身体,一边是被虞扶尘唤醒的自身,另一边却是强大而难敌的心魔。
他不想为此失去本心,也不想因病弱失去优势。
挣扎之下,他口中溢出口申-口今……
九幽莲华仿佛生根发芽,自他睑间朱砂泪痣蔓延出枝叶,殷红之色勾勒着莲华叶瓣,一片,一片……在他面上浮现出难以磨灭的刻痕。
“挡我者,负我者,害我者……都、要、死——”
众人亲眼见他咬着下唇无法发声,却有令人胆寒的恫吓自他齿间流出。
四方灵流骤然加速涌动,功力薄弱的修士难以承受钻心的痛楚,惊叫四起。
连淡然处事的萧琛都是为之色变,更别提站在人前看似临危不乱,实则早已魂灵出窍的步念安!
“住手!快阻止他,会死的!!”
虞扶尘试图挣脱冰凌藤蔓的束缚,奈何随着那人灵力猝尔增强,他的反抗简直不痛不痒。
他甚至跪倒在地伸出手来,可惜就算紧贴地面,指尖距离那人仍有三寸之遥。
三寸……这便是生与死的距离,是他永远求而不得的愧悔……
“师尊,师尊,别这样好不好?你这是何苦啊……”
他看不到风长欢被血色浸染,而今透着诡光的双眸,看不到薄衫之下被遮盖,他被撕裂得体无完肤的身子,只知那人的鲜血如泉涌坠落在地,每一滴,都滚烫灼人。
虞扶尘终于意识到,十年前没救得的人,今日仍将离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