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宫商出城与言求道交涉的那天,雪霭城连燃数日的大火终于停息。
虞扶尘与风长欢立于高塔远远望着一切,直到明宫商回望他一眼笑笑,无声说了句什么。
风长欢替他转达:“他对你说,再见。”
得知这个细节的虞扶尘心情更加沉重,目送明宫商随月华氏走远,背靠着高墙叹息。
“走了,一个个不让人省心的都走了,该是轻松快活,可我心里却难受的紧,还是不由担心他的处境与遭遇……我把他看的这么重,你会不会不开心?”
“我哪是那么小气的人,你说这话倒是让我不舒服了……”
虞扶尘知道他也不是真的闹了脾气,只是想让自己心里好受些,便贴了贴他的脸。
“我倒是意外言求道居然真敢收下明宫商这大礼,一口吃下个胖子,就不怕噎死自己?”
“这你就不懂了,月华氏行事速来低调,怎会有鲁莽冲动的宗主呢?言求道何等精明,对孤澜把月华氏当枪使也有诸多不满,需要一个能退到二线的借口,明宫商是萧琛给他的台阶,他有什么理由拒绝呢?”
想到接下来孤澜的行动也是倍感艰难,虞扶尘找回些许心理平衡,不似方才那般提不起劲了。
“说起来,你应该知道太子与我过去有着怎样的交集,为何从未听你提起?”
那人扭过头去,语气有些委屈,“你不问,我为何要说。他本就心悦你,万一真把你抢了去,我岂不是要躲在被子里哭?”
“我心匪石,不可转也。”
有他这话,足以心安。
明宫商走后不久,以为巫山渡近来不再会有大动作就是短暂的太平,可就在众人放下心后不久,剧变悄然而至。
因帝天遥降下天罚,凡界已被黑夜笼罩三月之久,没了羲和滋养万物,大地寸草不生,邪祟鬼魅愈加猖獗。
就在人们开始尝试习惯绝望的死夜时,一道幽紫霞光穿裂云间,随之撕开了天边一道巨痕。
起先以为是帝天遥终于良心发现收回了天罚的恶惩,误将这当作苦战终局的人们欢呼雀跃,提前庆祝着即将到来的和平。
可风长欢注视着裂痕,圆瞪着双眼,是一副惊恐的神情,从他遍布血丝的鬼瞳中映出一幕幕尸横遍野,恶鬼祸世的惨状,他仿佛已经预见到平静的表象褪去后,等待着人们的将会是怎样恐怖的末日。
“来了……十年前的绝望,又回来了……”
风长欢跪倒在地,盯着自己颤抖不止的两手,压抑不住心中几欲将他吞噬的恐惧。
然而一片歌舞升平的祥和中,看着那些天真相信着恶祸已然度去的人们,他怎忍心说出如此惨痛的事实。
“长欢,长欢?你这是怎么了?!”
注意到他异状的虞扶尘把他护在怀里,强行为他合上鬼瞳。
那人泣下两行血泪,崩溃的捂着他剧痛不已的头,发出一声哀叫,随即倒在他怀里没了意识。
虞扶尘并不知道,这是身为傀儡的风长欢对主人的第一次忤逆,反叛的恶果使得他陷入冗长的沉睡,一觉就是数日。
感应到他撕心裂肺的痛,没过多久,风择欢再次造访雪霭城,见了不分昼夜守在那人身边的虞扶尘,他叹息着摇摇头。
“时候到了,还记得夜帝御天印许你的三月期限吗?”
在酆都时,御天印的确说过他帮助风长欢续接断脉的法术只能维持三月,还曾提醒虞扶尘要在期限内做好终局之战的所有准备。如今三月已去……该是夜帝收回承诺的时候了吗?
“有个细节你应该有所察觉,长欢其实并不记得天虞山一战的细节,御天印在复生他时刻意抹去了他的一部分记忆,所以他从未对你提起过当年发生了什么。”
虞扶尘愕然,“我一直以为他只是不愿我想起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
“事实却是你们都不了解当年裂天的细节,那记忆不在脑子,而在鬼瞳,再次戴起鬼瞳的风长欢受到御天印感召,就将再次为他所用。”
“裂天?!那岂不是与此刻……”
风择欢朝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谨慎的落下结界。
“当年一战后,十二州各自闭门清修,十年后才闹出今天的乱子。你难道就没想过,当年风长欢就算一念入魔也不该有重伤九州的本事,在你记忆的末尾,年少的风长欢是自愿投降的,那样的他怎可能杀得尸横遍野?”
事到如今再想起往事的确是漏洞百出,抚着风长欢惨白的脸,虞扶尘陷入沉思。
“他是被嫁祸的。”
“当年冲上天虞山的都是九州顶尖高手,然而最后走下来的人却寥寥无几,且都是宗门长老级的人物,他们对真相缄口不提的原因只有一个。”
“他们,在害怕。”
可究竟是在怕什么?
风择欢坐到床边,捶捶酸痛的腿,对虞扶尘伸出一根手指,正指着天。
“十年前娄子捅得那么大,也没见天上那位出面制止。你想想,风长欢是谁?法华君啊,帝尊求而不得的尤物,亦是他宠爱有加的义子,被人重伤连命都没了,他却连个屁都没放,就放任修界的乌合之众得寸进尺,是他的性子吗?”
后者眯起眼眸,撩开挡在风长欢额前的一根发丝,若有所思的答道:“他不是不想管,而是不能管。”
“或许他亏欠于幕后真凶,出于愧疚,他选择姑息,闭口不谈。可他的确不是个有良心的人,说他自责,这屁话说服不了你我,最真实也最让人信服的理由,是他不敢……哪怕是那个所向披靡,无往不胜的帝天遥,也有他忌惮的人。”
虞扶尘理所当然想到应有骨口中那个被帝天遥抢夺了神为的御天印,真如他所说,那么御天印裂天复仇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所以帝天遥仅仅是在逃避与那个人的正面接触吗?
风择欢推开轩窗,坐在窗台上望着那一线霞光,掰着手指数算时日。
“距御天印重回人间的日子不远了,等天边那道口子彻底撕开,苦狱恶鬼就将冲入人间肆杀生灵。十年前有个风长欢牺牲他一身灵为,损去性命关上苦狱之门,十年后,又有谁来拯救这天下苍生呢?”
“我只知道,那个人不是我。”
虞扶尘擦去风长欢额头的细汗,试图撬开他紧咬的牙关,喂进一口温汤。
而风择欢在旁静静望着他,只字未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