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后。
京师洛阳。
一座老旧却占地十分广阔的茶馆坐落于繁华街道一角。
茶馆门前十分热闹,摊贩走卒往来不断,喧闹嘈杂。
馆内两尺高的圆台之上,一方长桌,一条惊木,和着那铁扇轻摇的老人。
十分寻常的说书地儿,不寻常的是馆内宽阔,在坐之人多且嘈杂。
圆台之上,那说书的老者唏嘘再三,扼腕沉叹道:“不曾想到……这传说一般人物的南荣家竟也会有被灭门的一日……”
此言一出,台下喝茶嗑瓜子的公子侠客、便是那擦桌洒水的小厮也停下了手中动作。
此处为洛阳城内字号最老的茶馆,茶无奇馆不大,经年日久,却是常年客来客往高朋满座,原因无他,便是台上这位余老镇着。
也不知他是何处得来的消息,庙堂之上,江湖宦海,无不涉及,且往往比别处快上那么几日,久而久之大凡于自家府里百无聊赖的公子哥们便喜欢来此处听些新鲜事,知知天下,晓晓江湖,顺道也打发些时间。
“余老,你说的莫不是那荆楚之地赫赫有名的南荣家?”一位锦衣玉冠的公子听罢,心上一惊,忙不迭地问道。
不说他,楼上楼下诸多公子,便是那打着帘儿的小姐夫人们也不由紧了心,巴巴地望过来。
余老似是心上也有些慨然,又叹了一口气才道:“我夏国除了这一个南荣家,寻不出第二个来了……”
众人一听心便一沉。
“这……”
“这可……”太可惜了……
“当真被灭门了?这……这事怎么回事儿?余老快说说!”
此间二楼,有着身着一蓝一紫的两位小姑娘,听闻这话也抬了头,惊异地看向了大堂中站立的老者。
不待众人催促,老者捏扇沉声道:“不过才十日前的事,听来实在叫人心惊……”
说起南荣一氏,这天下无人不知。
谓之一见倾心,再见铭心,三见失心。
凡见过南荣氏之人,无不神魂为之颠倒,五识为之迷乱,夜夜生梦,一生难将其忘怀……数百年来,可谓是满朝皆知,江湖尽晓。
在这大夏国,连城南荣家被誉为当世惑之极、魅之主,风华绝世,倾国之美人世家……原说既有此等姿容,一入宫闱荣华一世岂不跋扈?
然南荣世代家主除却倾国倾城之容,也都性狂心嚣,孤傲难驯,尤其蔑视朝堂。不但不肯入宫,更常常与朝庭对峙,狂傲自负,往来均是公然拂逆皇室旨意。
历代皇帝曾多次下诏招其家女子入宫为妃,皆被直拒,毫不婉言,其心性之倨傲可见一般。
这事天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世人常想,这样心高气傲的世家,早晚因其傲气临祸……只是这般忧忧患患,恐恐安安,代代传下来南荣家却依旧稳固,众人便也看淡了,谓到底是绝世的美人,叶家人即便被拒,也狠不下心、下不了杀手……
可时至今日,南荣家却又突然亡了,满门被灭,无一人幸存。
余老一合扇,对着满堂看客长叹一声道:“这一个作为传奇屹立于我夏国两百余年的世家,于一夜之间被灭门。南荣一姓,从此不存。”
满堂寂静。众人全部怔怔然睁目看着那说书台上的老者,半晌没有声息。
长空当在,高阳依旧。人世浮尘,沧海一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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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日前的暗夜。
烁亮的火光照亮了整个连城上空,蒸腾的浓烟将此间一张张绝美容颜化作数不尽的残湮焦骨。
连城绝意湖的水被血染红,围绕南荣家一魅帘、千府居,像融雪一样漾开十里不止,血腥味充斥弥漫。
这一夜,南荣家四百一十四口人,全部于火海中挣扎哭扼。
炼狱一样的惨境里,却有近万株樱木映着熊熊大火开出了世间最艳丽的红樱——只因受了南荣姓之人的血灌溉。
那殷红靡艳的樱花好比世间最浓墨重彩的画卷,美得那样凄怆绝丽,染红夜间黑土,鸣泣风华逝却,化作悲城血雨。
其间只有一道白影冲破火光,飞驰入城外一片密林。
簌簌的风声不断从白影耳边刮过,它不敢停歇,拔足狂奔,雪白的毛发在密林中反射着幽冷清光,背上所负听见一声笛音,微弱地挣动了下,忽然在其腾越间滚落了下来。
白狼反应迅速地回头一口将之咬住,口中溢血,不知是白狼的还是它口中之人的,冷月寒辉衬得它噬血凶煞的绿瞳无由可怖。
突然一丛黑影猛地飘荡在白狼前方,鬼影一样向它扑来,巨大的白狼一步步被黑影逼至林侧一面断崖上。
冷夜寒光中,足有两人高的巨大狼身退无可退,兽牙连连呲起,发颤着警告不断靠近过来的黑影……它急促地看了一眼尾后深不见底的幽谷,又回头紧盯着面前密密麻麻的黑影。
雪白的毛皮在血流不止的身体上竖立如刺。
黑影僵白的面容于月辉下隐现,又一声笛音响起,黑影臂上寒光闪铄,露出了一把把连弩,短而利的铁箭齐齐对准了白狼衔在齿间的人。
林风阴冷,轻拂而过。
幽绿的兽瞳恍然间竟似万分凄恻,白狼昂立断崖上,对着皓月仰颈,无声悲呜。下瞬无数铁箭即破空而来,穿刺入白狼及它口中之人身上,沉闷的天地间能听见一声绝望兽鸣。
月光下但见巨大的白影腾跃而起,向着尾后万丈深谷,扑跃而下。它始终未放开口中所衔之人。
兽鸣余响之中,断崖上方,倏立一人。
修长的五指紧紧捏着手中一管玉笛,一身夜幕般的斗篷在风中飘摇如孤魂野鬼。
“对不起。”夜风拂止的刹那间,却闻一声飘散在天地间,声轻而渺,映着林外连城上空漫天的火光,静逝在这断崖绝境、茫茫天地。
这天下,从来纷扰,三年的平静,于南荣家被灭之时打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