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夜色已深,温度降了下来,郑文进了屋子,都依旧能感觉到冷意。
内室的床榻都已经被院子里?的仆人安置好,不过郑文并未看见?到院子里?郑州安排过来的那些粗使仆从,把七娘子打发去洗漱后,郑文自己洗漱好出了侧间就看见?七娘子已经洗漱好,换了一身衣裳,头发还有些湿漉漉地坐在一处油灯下,神色认真地在阅览郑文从郑州那处拿来的竹简。
郑文走过去时,七娘子都没有发现,等?她跪坐在一旁,把一侧的火盆子端过来放在七娘子身旁,对方才察觉到了身边坐了一个人,猛地一惊,看见?是郑文后才松了一口气。
“上面写着什么,看的如此认真?”郑文失笑打趣,顺便指了指她旁边的火盆子让七娘子把自己的头发烘干。
七娘子没说话默默地把自己的湿发拿起来,用篦子梳了几?遍,才放在炭盆前?慢慢烘干。
阿苓这时从门外走进来,关上门后还是带起了一阵冷风,应该是刚在外面简单地洗漱了一下。
自从三年前开?始,郑文和七娘子便越发不像一位贵女了,任何事都是亲力亲为,毕竟家中女性仆从不多,而郑山的母亲身体并不好,平日里还会打扫庭院,安排院中少年的饭食,偶尔还会帮她们缝制衣裳,已经足够劳累,郑文便很少去劳烦对方,而阿苓则是很少伺候她们,虽然她跟在雎身边一段时间,可真正伺候人的本事并学到多少,估计还没有箭术擅长。
不过阿苓看见?跪坐在油灯下的郑文头发还有些湿漉后,还是走了过来,沉默地跪坐在郑文身后,用一旁放置的布帛把郑文的头发丝慢慢擦干,过去有时候郑文经常披着一头湿发坐在案桌前?读书,每次都是阿苓帮她把头发擦拭干的,这也许是过去三四?年最为擅长地伺候人的活了。
郑文从七娘子身前拿过那卷竹简,目光落在了上面,顿了片刻。
这是郑勷的字迹,很熟悉,郑文过去在郑府书房中拿过的一些竹简上有郑勷的批注,对方写字时有一个习惯,有些字会带一个小小的收势,像一个钩子内弯。
这封竹简上的字很少,不过几?百字而已,开?头便是一句话,说这卷竹简写于四月庚午,也就是三年前的上巳节之后一月,镐京被烧毁前?不久。
郑文接着看下去,才知道自上元灯节之后郑勷便见?了公子晞一面,感谢对方救了她,私底下见?公子晞君子姿态,美仪且容貌上佳,不由得起了把她嫁给这位晋国公子的想法。
于是在公子晞离开镐京之前?,郑勷把那半块虎符给了对方用作凭证,另一块就在郑文手,那时候郑勷刚护送周天子从骊山回来,虎符并未收回,一直由他保存。
读到这处,郑文不由感叹一句,郑勷这人胆大,竟然把虎符当做嫁妆和两家结亲的信物,当真是史无前?例。也许那时候,郑勷已经察觉到了不对劲,才会下此决心。
她继续看下去,后面的内容却完全变了不再是讨论婚假之事,而是提到了郑氏一族,就像是一封遗书一样,后面则写着希望郑文以后入了晋地,成为下一任的晋侯夫人后不要忘了扶持郑家,完全是一位家族宗子对自己身前未尽责任的不甘和对未来家族兴旺的担忧。
在读完这卷竹简后,郑文静坐了许久才慢慢地合上了竹简,看向一旁呆坐着的七娘子,对方神色怔忡,目光落在明明灭灭的炭盆中,郑文一时猜测不出这位小姑娘此时在想些什么。
她目光转向另一侧的油灯上,昏黄的光线下,她们三人的身影投影在对面的门窗上,相互交融在一起,郑文才在一片安静中慢慢开了口,“七妹,你不开?心?”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感觉到七娘子的情绪并不好。
七娘子的手不停地从自己的长发上划过,目光落在了郑文背后比她短了很多的黑发上,目光有些暗淡了下来,“阿姊,阿翁是不是根本就不喜欢我?”
不欢喜到在临别的尺牍上没有一字一句关于她,全篇都是阿姊和郑氏族人,她仿佛和其他的那些郑家人一样,并无区别。
她的语气明显地低落下来,一点也不复之前?的有些兴奋愉悦,小姑娘之前?还为找到了郑家人很是开心,觉得自己以后有了着落,不必流落荒野。
郑文听到这句话后沉默了下来。就算在她看来,郑勷这个人有种?奇异的特质,在某些方面异常冷静,好像所有的宠爱都给了郑文一人,其他的女儿在他看来并无嫡庶之分,对于七娘子,他?给予的关注并不会比其他的庶出子女多出一分来。
她摸了摸七娘子的头,算是安慰,却说不出任何一句话来,因为所有的特殊她都享有,任何一句话都显得苍白和炫耀。
七娘子却抬起了头,情绪像是一下子被她收拢了回去,她询问郑文,“阿姊,你是不是要嫁去晋地了?”
在灯光下,郑文只看见?小姑娘的眼睛滢滢生辉,那是被束缚在眼眶中的泪水,此时在昏黄的光晕下,显得极为明亮。
郑文也不知,于是就没没回答这个问题。
七娘子却说:“公子晞虽然没有鲁侯世子容貌夺目,可胜在为人温善,其一身气质如骄阳,让人看见?便心生欢喜。”
郑文把竹简递给一旁的阿苓让她收起来,听见这句话后略微抬了抬眼皮,感觉七娘子的情绪应该是缓和了过来心里?着实松了一口气,她可不擅长安慰小姑娘,下意识地面上带着浅笑,“你喜欢公子晞?”
七娘子睁着一双明亮眼眸,反问:“阿姊不喜欢?”
郑文笑而不语,拍了拍七娘子的头,见?小姑娘的头发已经被烘干后便让对方回屋睡觉,她也要歇息了,白日里头脑飞速运转,自从进入郑宅后,全身都处在警戒中,晚上她洗漱后坐上片刻也不由感觉到了疲倦,纯属精神上的疲倦。
七娘子却不答应,小跑着爬上了郑文的床榻,撒娇地说要和阿姊同被而眠,抵足相谈。
看样子是还有话要说,可碍于阿苓在,不好说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