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夫人不解,还想再询问。
郑文却笑了笑,不一样的笑容,刘夫人第一次看见面前女人脸上的神情如这般,有些说不出来的感觉。
她听见郑文开了口,声音很轻,却很清晰,“小郎君不必跟我学剑,我的剑杀伐之气太重,不适合他,小郎君真正要学的是守成,如何守好这一片疆土,让百姓安居乐业,让商人漂泊在外也不会担忧家中妻女,让戍守边疆的将士饱腹开颜,再无仗可打,征伐不是小郎君的王?,小郎君的王?应是太平盛世。”
守成二字可不能乱用,只有打下的疆土才?能说守成,后来一句让戍守边疆的将士饱腹开颜这句话更是非同一般,这不是一个诸侯太子该担心?的事,也不是一个诸侯王的职责范畴,天下能担忧边疆的人只有这个天底下最为尊贵的人,他坐在高台上,万万人之上。
刘夫人听见这句话心?中也不由沸腾起来,心?跳得几乎快要蹦了出来,感觉手心?里都出了汗,她抓着?惠小郎君的手都忍不住用了力,让惠小郎君疼的出了声。
她问:“先生,此话是何意?”
郑文却是说:“夫人,有些话是不能多说的,也不能说透,说透的未来那就不是未来,那是变故。”
人不能想太多,想多了,有些东西失去时会更加难以接受,不如专注眼前之事,那样才会走向既定的未来。
刘夫人似明白了,又仿佛并没有明白,可还是如郑文的意思,并没有接着问下去,她克制住内心?的各??想法,可关于清陵山丘择主的一系列传说又忍不住在她脑海中徘徊。
两人又说了几句话,在刘夫人要离开时,郑文才?说出了最后一个要求,让对方准备一辆稍微大一点的马车。
刘夫人起先还有些疑惑,“先生要采办什么,这些吩咐府中的管事就好。”
“并非要采办用具,夫人安排的很周到,我的用具一应俱全。”郑文说,“我是想带郑林和惠小郎君看一看南郑城,夫人如果?不放心到时候可以派几个身手好一点的兵士跟着?。”
她到了一个地方,总想要到处看一看,经过多年,如今的物价应该都有很大的变化,她也需要去适应。一次又一次的适应,这样的适应在她将来并不会少?,而且对于惠小郎君来说,多接触生民?是她所希望的,她希望能教出一位明仁君主。
刘夫人想了想,没有多问,直接点了点头,“先生要什么时候出去,直接派人告知门隶,我会让人准备车马候着?。”
郑文点了点头,目送着?刘夫人和惠小郎君带着人出去,拥挤的小院子顿时安静了下来,她这才?向院中的那个石台走去,半依靠在上面,半阖着?眼睛,对着一旁的郑林说,“接着练。”
要有一手好剑术并没有快捷的路,只能一下下挥出去,刺出一剑就是一剑,当年似乎在郑府上时一位青年就是这样教她的,不过记忆有些模糊了,她睡了那么久,就是有一点不太好,记忆好像变差了,有些事情在脑海中只是有一个模糊的影子,怎么也想不起来,就像蒙着?一层黑纱。
所以,当年的那个青年叫什么来着,好像是姓田,又好像是姓郑。
郑文仔细想了想,发?现自己是真想不起来了,脑海中模糊的面容一张张闪现,都像染了血色,看不清五官。
她记得最清楚的就是那些人死时之景,这样一想,好像跟在她身边的那些人,下场都不太好,最后都未能有一个美满的结局。
一阵风吹过,带走女人眼上覆着?白纱上的晕染成一团的暗色,石台上的人素净的就像一阵风。
郑林看着?石台上的郑文,以为她睡着了,停下了动作,正要向这边走几步,石台上的人就闭着眼开了口,“才?挥了五十下,接着练。”
郑林这才?讪笑一下,摸了摸后脑勺,“我还以为先生你睡着了呢。”
然后老老实实地走回院中,摆好姿势,认真重新挥剑向?。
翌日,郑文带着两个少?年去了府中的书楼,这里的藏书楼有三层,筑在高台之上,惠小郎君说,“先生,我听身边的傅母说,站在这处最高的地方能看见汉水。”
郑文笑,这倒是有可能。郑文让仆人待在楼下,自己带着两个少?年向上爬,楼层并不高,可对于两位少?年来说,着?实新奇,毕竟在这个时代,高楼可不多,只在大门大户才可以看见。
两位少?年站在楼台上眺望远方,不时发出欢呼声,惠小郎君也难得活泼起来,郑文让他们在窗边,不要探身出去,注意安全,就一个人向里面走去,她问过下面的仆从,知道她要找的卷书在最高楼。
这里都是木制的书架,上面摆满了各??竹简,不过都很随意,并没有按科目种类整理一边,郑文只能一卷一卷的翻看,最终在一卷史中看到了一段话,“初,郑吉筮仕于晋,得卜曰大吉,吉乃公候之身。次年,郑女入晋……”
这几乎是郑文要把这些竹简翻遍了才?找到有关郑家人的一段话,她其实已经忘了当初那个被收养的孩子叫什么名,可如今看见这段话,她突然就觉得郑吉就是当年的那个孩子,而这个入晋的郑女便是小七。
她接着?往下看,却发现这段有关郑女入晋的记载极少?,并未多说全篇只有百字,她只知道小七在曹国时逃脱了追捕,最终成功地嫁给了晋国王室,至于后来如何,上面就并未多说,史书上给予女子的笔墨本就极少?,大多描写也是侧重于她们的容貌。
最后郑文换了搜查方向,她在史书中搜寻有关郑家的记载,她又翻阅了许多卷后,才?慢慢地走出了重重书架,郑林和惠小郎君各自找了一卷书简,靠在窗?一起阅读,见到郑文出来后一起站了起来,看着?郑文的神情后怔愣了一下。
惠小郎君的心?比之郑林更为敏感,第一瞬间就发?现了郑文似乎有些悲伤,他不知道这么说对不对,因为孩童的情绪在他们这个年纪是纯粹而单纯的,他无法理解郑文面上的淡然,却又感觉到了她周身的悲伤,于是像陷入了情绪漩涡中,一时没有上?。
郑林却是放下手中的书简,率先上?了一步,询问郑文,“先生,你找到你要找的书简了吗?”
他和惠都知道先生来书楼有事,于是看见郑文在查阅书简后没有去打扰。
郑文听闻郑林的这句话,不由看向远处大大小小的宅院,目光所及,好像看见了翻滚不停的汉水,就如同历史这条大河,永不停歇。
是找到了。
可是史书上记载三百多面前晋国被韩赵魏三国瓜分?,在晋地鼎盛一时的郑家族人突然一夜之间就没了踪迹,消失在了三秦大地上,史书上再也找不到有关他们的踪迹,嫁入晋地为夫人的小七也只在史书上出现过寥寥数语,也是作为晋国公候的陪衬存在,当年那个稚气地说要实现她的心?愿的女孩终究只是化为了不知名史书的寥寥数语,连一个完整的名氏都没有。
看来要找到有关郑家人的踪迹,搞清楚方面曹国发生了什么,她必须要进一趟清陵山丘了,如果?再不行?,她就得故地重游,再去一趟当年身死之地,不过她觉得如今时移世易,曹国一个弹丸之地不知道经历了多少?代主人,多少?次战乱纷争,如今那方早就变了模样,她都不一定能找到当年的那处山坡。
史书上记载,三百多年前,周末,两王并立,诸侯争端开始,北方连绵大地几乎被晋地和秦地两分,除了齐地、鲁地和秦地出现过清陵山丘人,竹简上记载,山君曾出现在晋国,且也是在晋国与楚国之间的一场战事中扬名,不过后来山君带着郑家人离开了晋地。
郑文知道,那有可能是小七用了她的私印把郑山他们引去的,既然清陵山丘延绵至今,山中极有可能会有过去那些事的记载。
她为何会出现在秦岭深处的山中,躺在一具石椁中,到底是谁把她安置在了哪里,这一切更像是在保护她。这些都让她有些迷茫。
因为那时初初醒来,神智迷糊,只能靠着?本能行事从盗洞爬了出来,所以她当时也并未在墓中四周查探一下,如今这个事情就像一根刺卡在她的心?头,让她有些难以安心?。
她没回答郑林这个问题,只让两人找了一本史,拿回去自己先看,然后五天后交一份课业上来,也就是读史笔记,不限题材,不限字数。
她以?就喜欢这样锻炼郑山和阿苓他们的思考能力,史中能看出的东西可多了,记载之人的性格、偏见,甚至连他们的政见都能挖掘出来,而且,史上记载之事免不了有著者的主观能动性,对比多本史对一件事件的记载,又能看出许多有趣的东西。
史最开始读起来枯燥,可真正读会了就爱不释手起来,感觉每一字一句皆饱含趣味。
郑文带着两名少?年在院子里待了四天后,就吩咐了门隶备车,她带着?两名少?年出去逛一逛。
这还是郑林和惠小郎君进了王府后第一次出去,免不了兴奋极了,两个少?年凑在一起嘀嘀咕咕,也不知道是不是兔子和狼待久了的关系,郑文觉得惠小郎君的那股羞涩都少了不少?,现在至少能和郑林一样开怀大笑了。
出门的时候天空下起了小雨,跟着?的仆人们都有些犹豫起来,询问郑文是否还要出门,两位少?年免不了紧张起来,他们听闻今日要出门可是欢喜了许久。
郑文只笑了一笑,接过仆从手下的绢伞,出声?,“雨中巡街,才?别有趣味。两位小郎君,今日同行?吧。”
郑林欢呼一声,拉着?惠小郎君小跑着?出了门,身后撑伞的奴仆一路跟随,幸好雨势尚小,地上没有水洼,要不然那两个小朋友准要溅一腿的泥水。
她出了门,就看见两位少?年站在门前的马车?,也不上去,目光落在对面,似乎在看着?什么。
郑文说:“怎么不走了?”
结果?刚一侧身出去,就看见马车不远处的对面站着?一位白衣郎君,身后一位少?年仆从撑着?一把绢伞,白衣郎君正看着?这边,细小的雨幕下,那位郎君脸上的神情郑文看的清清楚楚,对方一双清透冷冽的雪狐眼眸直接让郑文愣在了原地。
脑海中似乎有画面闪过,又似乎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郑文目光在对方的那双十分好看的眼眸中轻轻掠过,心?想,这位郎君长得这么好看,而且着?实有些眼熟,莫非自己在哪里见过对方的祖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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