坤宁宫中,一阵急切的脚步声快速地打?破了后殿之中的宁静。声音的主人丝毫不顾及身后层层拦阻的禁卫军,跨过一道?道?高高的门?槛,不一会儿就站到了朱仪秀面?前。
朱仪秀对着来?人身后面?色犹疑的禁卫军头领做了个手势,身穿盔甲的卫兵们才迟疑着躬身退下。
内室中,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面?映出一个满面?怒气的中年男子。朱仪秀给左右使了个眼色,宫女太监们俱都鱼贯而出。
见?着屋里只有父女两人,朱尚钧才沉声道?:“大夏经历七年动乱才得以片刻安宁。皇上?初初登基,正是?安抚人心之时,你们下手如此狠辣,不怕朝臣不满吗?”
朱仪秀坐在榻上?,宽大华贵的广袖袍露出一截洁白的手腕,听见?父亲的指责,她神色依旧如常。
明明他站着,朱仪秀坐着,但朱尚钧却觉得眼前的人陌生得很,一身明黄凤袍,气势冰冷而逼人——看得朱尚钧心酸至极,父女分别将近七年,他既要防备回纥借机生事?,又要兼顾着勤王大业,每回都是?来?去匆匆,极少与闺女相处,但他怎么也没想到,他娇软可人的小闺女,会变成今日这般模样。
朱尚钧是?知?道?朱仪秀这七年一直全力支持皇上?的大业的。她安抚将士女眷,抚恤烈士遗孤,偶尔在军中不称手时还帮着募捐兵饷,虽然只是?杯水车薪,但这七年里,他每回听到女儿的消息,都觉得她是?在逐步成长着。
朱仪秀不知?道?父亲在想些什?么,她面?色纹丝未动道?:“这是?皇上?与我交换的条件,是?好是?歹,都是?他自己的决定。”
朱尚钧气笑了:“你和皇上?算计些什?么,要用功臣良将做交换?”
他今日还非得问出一个结果来?。本来?谁当?皇上?,朱尚钧是?不在乎的,反正他对老皇帝也无甚好感?,就算逆帝篡位成功,抢来?抢去不还是?翡家的江山吗。
但逆帝不过登基一年,便任由手下佞臣贼子到处折腾,以至于?江山大乱,民生涂炭,更有甚者居然想对朱家军权下手。这可好了,朱尚钧本就看不过眼逆帝的折腾,加上?女婿四皇子蠢蠢欲动,朱尚钧终于?如了他的意,于?西北打?着清君侧的名义,勤王造反。
他想了想,狐疑道?:“皇上?不是?想要鸟尽弓藏吧?”
对着自己的闺女,朱尚钧这句话问得十分坦荡。自从攻入京城之后,他身旁的将领们都觉得皇帝不会容朱家过于?显赫,一直撺掇着他起事?自保。朱尚钧从来?就没有夺位之心,但他近来?也觉察出皇帝对他的忌惮。
朱尚钧十分犹豫,除了一直跨不过心中那道?坎外,他最为顾虑的,便是?自己的闺女。只要一想到他要是?真做成了,朱仪秀就会被他坑惨时,朱尚钧就怎么也下不了决心。
但最近却发?生了一件叫人十分心寒的事?情。
跟在皇上?身旁七年的钟子嘉,居然无缘无故失踪了。
钟子嘉是?皇上?最早的班底,才学十分不错,这些年做的也都是?实事?。朱尚钧极是?欣赏这个年轻人,就让人细细查了一下,但真相却让他十分无法接受。
钟涵居然是?被帝后卖给了宁远侯钟晏。
朝里朝外谁不知?道?钟涵与钟晏有仇。
对着自己做下的事?情,朱仪秀无有否认。她早在一开始便看钟涵不顺眼,忍了这么多年,终于?无需再看着碍眼的人在她面?前晃悠了。
朱尚钧十分不明白闺女对钟涵的厌恶。钟涵早些年行事?是?有些随心所欲,但他跟在皇上?身边后,便换了一个做派,稳妥周全,应是?不会让自己有机会和朱仪秀结下仇怨的。
朱仪秀对着父亲的不解,垂下了长长的睫羽。她杀钟涵,确实是?有私心。成亲九年,到了今时今日终于?位居中宫,她却觉得心上?蔓延着无穷无尽的冰冷,仿佛每呼出一口气,都带着无限的寂寥。
朱仪秀曾经发?疯地想念从前的日子。
想念那些在父母羽翼下的自在时光。
想念那个与她对坐着调香喝茶的知?己友人。
她希望回到从前,若是?一切一如既往,夫婿便不会怕朱家位高权重,自身权势会受到威胁;
若是?还在从前,她毫无意识地喝下夫婿递给她的绝育药后,不会找不到一处地方可以任意倾诉;
若是?还在从前,无论她作出什?么事?情,父亲绝不会以这种伤感?痛惜的目光看着她。
但所有的无助、迷茫,在她得知?自己怀孕之后,都消失殆尽了。朱仪秀简直想不到自己会有如此的变化?。
她怜惜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肚子里的小生命,是?她千方百计求得良医,才得来?的。
要是?没有这个孩子,要是?这个孩子不是?个男孩,她必定会把皇上?对她做的所有事?情告知?父母。
但她实在太想留下他了。
她曾经以为自己一辈子无法生育,那个医术高明的大夫在诊出孩子性别后便与她道?,她吃下的药物寒凉至极,她这一胎实属不易。
她知?道?父亲身边的人一直在撺掇他;还有皇上?,随着父亲声势越发?高涨,他也一直在提防她会生出一个有着朱家与皇室血脉的孩子。
朱仪秀既想让她的孩子能保有皇室尊荣,又不愿让他长大后成为朱家的傀儡,她不得不一步步做足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