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年岁小,娇憨些又如何呢?
心底不耐,他将帕子扔入水中,换上寝衣,哗啦一声拉开了门:“我忽想起些事。”
跪于床榻前的妇人大抵没料到卫谚并未离开,身形一顿,面上闪过的神情复杂多变,十分好看。
“明日我命人从书房取些志怪奇文来,”卫谚没有理会芳蕤,越过她走到榻前,只对着窦伏苓道,“你若觉得闷,多读些文章也好。”
窦伏苓:“……”
他又道:“待到气候热些,我便命人在庭中做个秋千,像窦府里那样的,如何?”
寻常无论他说什么,无论好坏,窦伏苓皆会将那眼眸弯成好看的月牙,笑着点头应下。只是眼下床榻上的人却只呆愣愣地将他望着,未说好与不好,不知在想着什么。
先前的那抹异样之感又浮上了卫谚的心头。
不及细想,跪在身前的夫人却突然出声:“君侯,女君不喜志怪轶事。从前在窦府,女君喜静,常读女戒,亦擅女红。”
“哦?”闻言,卫谚将目光转向跪在身前的芳蕤,并不着恼突得被仆妇抢了白,只平淡道,“你并非桑氏身边人。本侯依稀记得,夫人入府前,姑姑是跟在阴夫人身边的吧。”
“如君侯所言,主母待女君如同己出,恐采采并着院内的几个年轻丫头处事不周,故而女君出嫁前夕命婢子跟随服侍女君。”
微微挑眉,他又问道:“如此……那你又是如何知晓夫人从前闺中情致的?”
卫谚神情肃穆,不似玩笑。他站于床榻之前,立在芳蕤身前,烛火投下的高大身影,将窦伏苓完完整整地罩了进去。他的眉眼本就含了魄人的气势,只消微微敛眸,那股毫不掩饰的凌厉之气便芳蕤让轰地跪倒于地。只是人虽伏在了他跟前,口中依旧不遑多让:“女君柔善,阖府上下皆知。”
卫谚勾唇一笑,微微低喃:“呵,柔善……”
自十四岁时第一次见着四岁的窦伏苓从矮墙上摔下来,他便知晓御史大夫的这位幺女,绝非什么柔善之辈。
“本侯府中可从不曾有那等书册。”卫谚笑着坐到窦伏苓身侧,望着芳蕤,噙笑道,“姑姑年岁大了,屋里头的琐事不必事事操劳,多交些给采采亦好。”
“敬喏。”
“有地理志与史籍么?”床榻上静了良久的人却在这个时候突然发声。
卫谚不再理会芳蕤,循声看向窦伏苓,问道:“想要何处的地理志?”
“……恩,”窦伏苓想了想,似在斟酌词句,徐徐回应,“不要一个地方的,有没有这整个国……整个天下的?”
“……如果没有,志怪故事也是可以的。”
“无事。本朝的地理志仍在编纂,明日我便寻本《禹贡》予你。”
窦伏苓仰头,望着卫谚,一双翦水秋瞳中流出一抹感激的神色,瞧得他一阵不适。
只是这时候,方才跪于床榻一侧的芳蕤却略微将脑袋抬起,望向窦伏苓摇摇头,做了个“不可”的口型。
卫谚瞧在眼里,心底不耐,拿起床几上空了的药碗交给她:“让采采进来,伺候夫人沐浴。”
芳蕤这才退了出去。
窦伏苓双足皆有伤,伤口不得沾水,便只能坐于床榻上将就着擦拭身子。昨夜他迫不得已才亲自将她抱入了净室的浴桶内,今夜她醒着,他再留于房内却是不妥,眼见着采采将杂事皆处理完了,往寝衣外头罩了件大氅便从插屏后走了出去。
芳蕤正在次间铺床。
从前他便觉得窦伏苓身边的这位仆妇不寻常。稍加打听,才知晓芳蕤竟是御史夫人阴修宜出嫁时跟着入窦府的老人。阴氏别有用心,他却不能任由他人染指相府后院。窦伏苓自幼不通人情世故,拿捏不住阴氏的这位心腹,故而只能由他帮着周旋。只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南阳阴氏的数百年家底却成了阴氏与芳蕤的后卫,令他不得不进退维谷。
他从来将窦伏苓视作幼妹,娶她不过是承了其大兄之诺,只是这内里的曲曲弯弯,涉及太多人情世故太多朝廷诡谲,连身在其中的窦伏苓都被他们想着法子瞒下了,外人更是不可知晓。如今为了这么个轻易动不得的仆妇,他竟要夜夜作戏……
一阵夜风夹着料峭的寒意从窗缝中泄了进来,思及愈发出挑的窦伏苓,卫谚微微叹口气不禁苦笑。他亦是个男人,如此,早晚要出事呐……
还是得趁早将南阳阴氏安在朝里的小棋子一个个揪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