捧着一册意料之外的律例由窦伏婴送回府,窦伏苓觉着窦伏婴当真是个不折不扣的妹控,可望着窦伏婴驾马远去的身影,她又突然感到一阵心有戚戚然。
除却梦里那些朦胧模糊的旧事,从前她对窦伏婴的所有猜想皆来自于卫谚的言谈。窦伏婴这么爱护幺妹,又为何会甘愿令她当作权衡利弊的棋子,嫁给卫谚呢?……他们虽都出自一母同胞,但窦伏婴自小养在阴夫人院中,会不会,窦伏婴心底并不像面上那般真心待她?
呵。窦伏苓自嘲地想,果真,眼下当先摆在她面前的便是同卫谚和离,而后离这些算来算去的家宅私斗,离这些争来夺去的野心家远远儿的。
实则今日她拖着采采往东市跑了一遭,除却验验那盒古怪的轻粉,还想着见一见院墙外头的世界究竟是何模样,因她到底于这长安城陌生得很,她想借此思量日后离了睢阳侯府,该如何在这陌生的旧时王朝里安稳度日。
钱财、住处……无一不是她需细细打算的。
她的脑中还剩了几个为数不多的脂粉古方,先前她便猜想,当今女子妆品恐怕同那庖厨里的菜品一般,尚未被玩出什么花儿来。今日往东市走了一遭,却见果不其然,无怪乎檀心坊那盒质地一般的轻粉经由贩夫吹捧,便被长安的贵胄女眷们视若珍宝。
窦伏苓随着一道惊蛰落雷到这儿来已有七八日,见过的却只有深夜漆黑的巷道与宅院林立的甲第,却是第一回来到城北坊市与布衣百姓的居住闾里。与甲第间的肃穆井然不同,这儿竟处处皆是生机,走入市内,萦绕耳际的是此起彼伏的呼声,撞入眼里的是各谋生计的人们。院落楼房虽远不及城南大气磅礴,却暗合了一个“浊”字。
大愚即为智,大俗即为雅,那么又有谁道浊不能生趣?
比之相府里的拘束,她反倒更喜欢此处的自在。人人为了各自的生计卖力地活在世上,虽清贫,却更有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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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谚回府的时候,便见窦伏苓坐在庭中捧着枚药杵细细辗捣着什么,身侧为了一圈好奇的丫头婆子。
“不看书了?外头天寒风大,你坐在院中作——啊,啊啾!”一阵奇异的香味从窦伏苓身边幽幽散开,在鼻尖萦绕不去。待气顺了,他又继续问道:“这里头是何物?为何如此香?”
先前围在窦伏苓身侧的仆妇听得卫谚的声音,皆作鸟兽散,朝卫谚见了礼后纷纷回到了各自做活的地方,唯剩了采采,站在窦伏苓身后,朝卫谚施礼:“回君侯,是甲香同沉麝,还有些许旁的……恩,药材与花粉……”
“是做唇脂用的甲煎。”见采采声音减小,再也说不下去,窦伏苓适时补道。甲煎是做唇脂时必不可少的香料,而之于甲煎内里究竟是由何物配成,就好比独门秘方,不同的人有不同的方子,是以千百年来流传至后世的唇脂也各不相同。
“怎突然想着做唇脂了?”
窦伏苓睁眼说瞎话:“我寻得了本古方,上头记载了不少有趣的脂粉配方,我便想试一试。”
卫谚挑眉:“……哦?我书房里竟还有这等奇书?”
“你那儿的藏书不说上千,亦有数百,怎可能一一记在心里。”窦伏苓将捣好的香料倒入拳头大小的铜罐中,
卫谚知她又是胡说,便不再计较。直到走近了,才发觉她颊边微微泛红,似抹了太多的胭脂,呈出一个奇怪的颜色。
他下意识便抬手蹭了蹭她的双颊,指间竟有些微不正常的热度。
这根本不是胭脂,而是自她面上发出来的疹子。卫谚脱口问道:“脸怎么了?可唤了医官?”
窦伏苓一怔,躲开了卫谚,望着他笑:“过敏罢了,过几天自己便能消了,唤什么医官?”
“……过敏是什么?”这一回却是卫谚愣了。见窦伏苓并未有搭话的势头,他只得问采采:“夫人面上的红印,是怎么回事?”
采采又战战兢兢地跪了:“是昨日的轻粉,被人滴了牛乳。女君碰不得牛乳,婢子竟未发觉轻粉的古怪,还请君侯降罪。”
……这小丫头怎又跪了,倒像是她有多难为下人似的。窦伏苓无奈地抒了口气,正想再作解释,卫谚却忽然道:“是何人撒的?”
窦伏苓心道自然是阴夫人的忠仆芳蕤姑姑,只是不想再淌这些贵人们的浑水,便装作不知。哪想采采这个时候却忙不迭替她答了;“是芳蕤姑姑。”
因无心惹得一身麻烦,窦伏苓从未将心底的猜测说与任何人,却不想这小丫头看着唯唯诺诺,实则心细如发,竟也瞧出来了。
卫谚颔首:“她已回窦府,你带过来的侍婢,还有哪些也是阴夫人那处的?过几日一并调至外头去做活。”
窦伏苓怎知晓这样细枝末节的事,遂摇摇头。采采却道了一声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