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伏苓收拾一番,郁郁地将一应的铜锅铜罐又搬回至院中。
昨日的膏脂太过稀软,她便调了方子里的比例,循着昨日的法子熬制了小半日。因与窦伏婴相约的三日之期只剩不到一日,这一回,她便全程盯着小铜锅,再没由采采独自照看。
待日昳十分,先前倒入竹筒内的膏脂皆已凝结,本就沁脾的幽香混了一抹青竹独有的气味,更是讨人喜欢。窦伏苓用小指轻轻挑了一块唇脂,对镜细细抹在唇上,抿了抿,自觉满意,才回头问采采:“如何?”
采采的双眸清亮,惊叹出声:“女君聪慧!这唇脂的色泽竟如此好看,比从前窦府里头阴夫人与女公子用的都好看呢。”
窦伏苓听了却只觉无趣,心道问采采果真无用,这丫头只会不过脑地吹捧她的女君。不过,采采的话却让她想起一个人。
“父亲寿辰那日,二郎被关在屋里念书,可阿姊呢?我怎没遇见她?”
“女公子年前就去了南阳,下月才回来呢。”
窦伏妤是窦章的长女,算来亦有二十岁了。因是窦章的嫡女,故而世人提及,总以女公子相称。窦伏苓在心底算了个小九九,透过面前的妆镜,望着采采,问道:“我那阿姊……嫁到了何处去?”
采采圆圆的眼眸骨碌碌在眼眶内转了个周天,这才犹疑道:“……您又犯浑了,女公子尚未许嫁呢。”
聪颖的嫡女尚未许嫁,娇憨的幼女却入了相府,她那身为御史大夫的父亲这儿玩的又是什么路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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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第三日,窦伏婴果真兴致高涨地跑至睢阳侯府讨胭脂。
窦伏苓取出一早便装在小瓷罐内的唇脂,笑得谄媚:“我前日竟忘了,这个时令,做胭脂的红蓝还未开花。是以只能做了唇脂。好在这个时节做出的膏脂体质,送往长安的朱砂又是天下最上乘的,大兄不会介怀的,对吧?”
窦伏婴将信将疑地接过窦伏苓手中的小瓷罐,:“……那檀心坊里头的胭——”
“——那日我瞧过了,檀心坊里头的脂粉大多由铅粉调制而成。铅粉虽贴面,对人体却无益,用得久了,面上起的可不仅仅是我这样的疹子了,而是再也消不下去的斑纹。”
窦伏婴望着窦伏苓一脸真诚的模样,嘴角抽了抽。打小在军中长成的男人,连女人都不曾多望一眼,更遑论女子面上那琳琅的胭脂水粉?亦不过是那日突生了点念想,这便被窦伏苓抓了个正着。眼下看着幼妹的说得畅快,虽不明白到底何谓轻粉,何又谓斑纹,却仍是硬着头皮颔首应下了。
毕竟是她的心血,即便回头需验过里头的药性,也得悄悄儿的。
“且我在这唇脂内混了几味药材。大兄且安心拿去给心上人,定然能博她欢喜。”
窦伏婴:“……”
卫谚坐在廊下,望着庭中神情各异的兄妹二人,不禁摇头,会心一笑。大抵是从小相伴的缘故,窦伏婴的心思,他总能猜得一二。至于窦伏苓么……从前什么都写在面上了。只是惊蛰后却忽然转了性,桩桩件件都往深了埋,于他,亦不知是幸或不幸。
他竟再难料到她的心思。
实则前一日卫谚见窦伏苓辛苦做出了唇脂,却并未留为己用,便从采采口中套出了始末。他大略猜到窦伏婴会将这唇脂赠与何人。唯恐窦伏苓一个胡闹配出了什么不得了的大毒物,他便趁窦伏苓不注意,偷偷挖了一角送至太常太医丞的一位好友那处验了。
倒真让她配出来个养护的好方子。
朝窦伏婴颔首,他道:“无事,送去吧。”
他的眸色深沉,似又带了一分淡然的笃定,窦伏婴终于收回将唇脂送去医官处验验的心思,敛眉便要告辞。
“嗳,大兄等等!”窦伏苓出声唤住了窦伏婴,将案上的律例递给他,“这一册书你也拿回去吧……”
“阿伏这么快便阅完了?”律例艰涩枯燥,连他初读时都花了许多功夫,她竟只用了三日?
……瞥了眼廊下的笑望着她的卫谚,窦伏婴又极快地咽下了心底的疑惑。有卫谚这等人物在身侧伴着,天下还有什么书册是读不下来的呢?
窦伏苓似是而非地应道:“都是我未思虑妥当,从前不知兰台到底是何处……若兰台的官吏发觉到了时日书册仍未归还,只怕大兄会有麻烦……”
窦伏婴再次满心疑窦地接过窦伏苓手中的律例。这册律例为萧音所借,即便再不归还,兰台里的那群令史们大抵也不会生出什么幺蛾子。卫谚惯爱挖苦他。既都已替她说书了,以他的心性与计谋,必然也知晓了这册律例的始末,他竟未将萧音这茬告诉她?
只是抬眸瞥见妹婿妹妹两人神情暧昧,一脸莫测地望着他,他倏而红了耳根,再也不顾心底的诸多猜疑,匆匆告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