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同韩鄢初至云中的时候,正逢匈奴大军压境。她本想用太后懿旨令窦伏婴派兵支援,却被韩鄢一手制止。而这七八月内的数次小打小闹,也渐渐令云中的众人生疑。夏日里那匈奴定然是看准了云中守备寻常,故而来势汹汹,只想着尽快吞下并州云中之地。只是他们却未料到临阵冒出个力挽狂澜的韩鄢,叫云中成了块弃之可惜食之又无味的鸡肋。沮渠雓定然不甘心同韩鄢在此耗费时间,那么,他会否早已悄悄将兵力转移回至朔方之北?
愈是这样,大新便愈要闹些动静,令沮渠雓身边的谋士察觉云中藏了大新的大半兵力,引匈奴大军回到云中之地。否则,一旦沮渠雓与左贤王的兵力汇合,朔方必然吃压,而于西境镇守了半年之久的沮渠離必会领兵南下。
朔方之战已在生死存亡之际,窦伏婴领兵数次大败左贤王,而今那左贤王遁走王廷,只等与沮渠雓大军汇合,联击朔方。
只是这般,云中的压力便会骤然加剧。
“上将军可有想过,单于王身边的谋士会是谁?”栾徽风临风坐在高高的石阶上,骤然开口。
韩鄢不解地望向她,思量片刻,遂沉吟道:“初至云中,并州各处军营内均有大半,后得征北将军传信,方才知晓是醉乌草之故。醉乌草虽毒,在北地却极为常见,不存在军士大规模误用的情况,故而末将曾疑心是匈奴人设下的计谋。”
栾徽风颔首:“匈奴风物并无醉乌草,故而熟悉醉乌草的,必然是北地之人。”
韩鄢愣了愣,须臾,单膝触地,对着栾徽风抱拳颔首:“望殿下明示。”
栾徽风看着他这般模样,倏地笑了,借着,她缓缓说出二字:“萧青。”
韩鄢猛地抬首。栾徽风笑意盈盈地望向他那漆黑的双眸,续道:“我以为上将军知晓。”
“征北将军曾道萧青出没于北地,末将死罪,竟不曾——”
“我亦是推测。”栾徽风出言打断他,知他大抵未料到萧青竟真能如此肮脏不堪,便又问,“不知上将军年方几何?”
韩鄢不防栾徽风倏地将话题一转,转到了这上头,本就不善言辞的人更是寻不到嘴巴,竟怔愣许久,直至栾徽风又发出个疑问的“嗯?”来,方才找到了自己的声音:“至下月,满二十又五。”
栾徽风笑了笑,喟叹:“赤子之心,最是难得。”
之于眼前的这个韩鄢,她从前的印象不过是那一封又一封从北地传来的奏章,以及些莫于细微处发觉的神思;直至这临战的大半年,她方才真正走近其人。
是她这些年来游走前朝不曾见过的赤子之心,赤忱而热烈,无论何处,总有着青年令人艳羡的血气与朝气。即便面对的是昏睡大半、士气低落的并州大军,她亦从未在他身上感到分毫的倦怠与不甘。
这样的心,数十年前她亦见过,在萧晋身上。
可萧晋的天下不止北地,更有远阔的山河、逍遥的人间。而韩鄢,却是生而属于北地。
韩鄢默然不言,栾徽风又道:“世人皆惧断肠物,不见最毒在人心。上将军于北地待久了,不知长乐未央之中,最可怖的,是人心。萧晟一脉的心,都是黑的。若有一日于沙场上见了萧青,你切莫手软,径直杀了。”
栾徽风的声音缥缈,却字句有若重锤,落于韩鄢心底,竟教他一时透不过起来。
栾徽风见了,起身虚扶起他,一时亦有些不忍。赤子之心,确然难得,只是韩鄢居于此位,却未必是好事。眼下战事吃紧,长乐未央最看紧的便是他,可总有一日,北地会重归安宁,再无战事。总有一天,他需晓得他的世界里,不止有北地。
依凭军功而立身,可战争却是百姓与朝廷最不愿见到的,这便是武将最大的悲哀。
栾徽风长姐般拍了拍他的肩头,语重心长道:“待云中战事了,上将军不防多想想。”亦算为自己某个好去处。
东方的天际微微泛了白,栾徽风却有些乏了。正欲抬步,身后的韩鄢忽而开口,字字句句,铿锵有力,掷地有声:“末将得令。”
委身异族、谋害同胞之人,他若见了,必杀之。
作者有话要说:认清世界的晦暗之处总是很痛苦的,韩鄢加油啊!
大姐大栾太后在先教韩小弟做人。
韩小将军的相思之路太苦了。
最近又给自己挖了个坑:《长风明月》。
教坊大娘子和长安小郎君的故事,真真正正的大姐姐教小弟弟做人。会是一个小短篇,有兴趣的小天使戳一戳我的专栏加个收藏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