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沙呼啸,月影孤寒。
夜里的大漠不见人烟,只余阵阵风沙在耳畔卷起呼啸之声。若站得高些,方能朝着落日的方向见着点点光亮。那便是碎叶城,大新的极西之地。碎叶城外东北十余里,有座临时搭建而成的茅屋,模样与这大漠中零星分布的前朝草棚十分相似。有一人五马立于屋外,那人手中握着火把,跃动的火光投射在他面上——正是尹季。
另有五人在狭小逼仄的茅屋内,绕着当中一张石台充作的桌案,或坐或立。
卫谚与沮渠離隔了石桌相对而坐,二人身后分别是碎叶的属官与先前被沮渠離拘起来的尹辰。窦伏苓坐在卫谚身侧,整个人静静,敛眸垂首听着卫谚与沮渠離的交谈。
先前窦伏苓同沮渠離确认了身份,卫谚便将候在屋外的众人唤了进来。尹辰见到她,当即变了神色,大惊大喜后,俨然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坐于他身前的沮渠離见状,伸手拦了拦:“怎么说也是混入我匈奴大军的奸细,若要换他回到汉地,汉人可得拿出些诚意来。”
见卫谚一言不发,尹季的眸色黯了黯,又望向窦伏苓,却见她只是端坐,面上的眸光甚至不曾动了分毫。
窦伏苓知晓,在失了她之后,沮渠離这是以尹季为质。眼下愈是不动声色,便愈能减少一分沮渠離的胁迫。先前在匈奴军中,她苦心掩埋自己的身份,便是这个道理。只有不起眼的小角色,方才不至于被人捉了做要挟。
跟随卫谚而来的碎叶属官今日在此不过是个见证的角色,以他的身份地位,压根无法开口,便也只得静默地立着。实则在他瞧来,今日被沮渠離捆来的那汉人士卒,也不过仅仅只是个无名士卒而已。
良久,卫谚开口:“先前同你所言,考虑得如何?”
沮渠離微微挑眉,扬手,漫不经心地笑道:“数年不见,没想到你的胆子变得这样大,竟怂恿我杀了我的王兄?”
卫谚不置可否,身侧的窦伏苓却听得心惊。先前所言,先前所言……莫非在此前,他们亦有过会面?
听了沮渠離所言,连二人身后的属官亦怔了怔,摩挲着自己的胡子琢磨起卫谚同沮渠離耐人寻味的关系来。
“不过听起来的确有几分诱惑人心的意思。”未几,沮渠離又兀自答道。说罢,他抬眼瞧了瞧卫谚身后的属官,“此人可信否?”
“可信。”
眼下所言皆是些要紧秘闻,那碎叶属官未料卫谚竟给予自己这么大的信任,当即精神抖擞地站直了身子,只想着要当得起卫相的信任,再不去琢磨先前的那些小心思了。
沮渠離向前探了探身子:“我若拔营东行,如何确信碎叶城内军官不伺机而动?你们中原有句话叫什么……哦,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卫谚招徕属官,对沮渠離道:“此人乃碎叶城内的大将军,今日既在此处,我们三人便歃血为盟,待你入主王帐前,碎叶不动一兵一卒。”
临时被卫谚封了将军的属官立即肃然,摆出了深沉的模样,煞有介事地向沮渠離微微颔首。
“如何?同你的王帐而言,这小小兵卒还有何重要的?”卫谚又看向尹季。
“自然重要,我可得用他与你谈条件。”
“以我作换。三日后,我会带着百人寻你换人。”卫谚沉思片刻,紧了紧窦伏苓的手,补道,“我随你拔营,沮渠雓身边的汉人谋士,由我应对。”
沮渠離用手摩挲着眉骨,未几,忽而放声大笑:“好!”
这便是成了。
卫谚并未佩剑,便拿起沮渠離搁在石案上的匕首,伸开左手,正要下刀,倏地被沮渠離拦下。“你们中原的礼数烦不烦。我信你这个人,哪还需要再淌这些血来证明?倒是你,”沮渠離看向立在卫谚身后的属官,将匕首递给他,“你是新来的,还是淌点血吧。”
……
尘埃落定,属官将尹辰带了出去,屋内又只剩他们三人。
三人静默良久,沮渠離望着眼前的两人,忽而无声笑了。卫谚无声瞪了他一眼,沮渠離悻悻,无奈朝窦伏苓笑道:“先前不知道你的身份,得罪了。
说罢,沮渠離起身,朝窦伏苓又行了个汉礼:“先前我还道伏苓的夫君是谁,今日见了,才知道原来当真是卫谚。我沮渠離服。”
窦伏苓:“……”一时也不知道眼前这匈奴人在服气些什么。
“我比卫谚大几个月,论年纪,伏苓你当叫我一声大哥。”
卫谚扶着窦伏苓起身,并未理会他言语上占的便宜,只朝沮渠離微微颔首,便要转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