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长舒一口气,心中暗下了决心。他取下一枚挂在脖上的玉坠,递给窦伏苓:“此物,你收着。”
窦伏苓手中托着尚带着余温的玉坠,不解地看向他:“何意?”
“你随我幕天席地地独处近二十日,虽迫不得已,但声名已毁。他日你回长安,若你父不容你,可凭此玉至武安侯府寻我祖母。”
见窦伏苓定定望着他,卫谚心中急切,恐她未听明白,又补道:“我在军中,不知何时才可归家,故而不能予你承诺。若你不愿嫁我,也无事,祖母……”
“……我明白。”窦伏苓紧紧攒住手中玉坠,不等他再说下去,接道,“这枚玉,阿伏收下了。”
中山王府的人来得很快。为首的虽是个十四五岁的少年,但功夫极好,名唤韩鄢。见到他,卫谚放下心,同窦伏苓道:“我需尽快回朔方,不能再送你。韩鄢为人可靠,有他护送,你且安心。”
窦伏苓漫不经心地颔首应了,又问:“你这么多时日不回军中,可有大碍?”
卫谚的沐休早过,中山王治军严谨,他回去免不了一顿军规伺候。但他不欲多说,只朝她了然地挥挥手:“无事。”
二人自雁门分开,韩鄢一行护送窦伏苓南下翼州,卫谚一人一骑,纵马北上朔方。然而才入翼州境内,窦伏苓便意外地同栾徽风与萧琅的车架汇合。
“阿翁自长安来信,陛下突发疾病,而梁王掌控了青州兖州。殿下南下之路只剩司隶。”栾徽风面带急色,汇合后并未久留,又命车队马不停蹄地往朔方赶,“我若留在翼州,一旦梁王攻来,殿下必会分心。也是为保琅儿,我们需尽快回朔方。”
窦伏苓默然,只得再跟着栾徽风北上。
他们并未回朔方县内从前的院子。萧晋于沃野之外的的林子里辟了大片空地,藏了大量精兵,名为简章。栾徽风直接带着萧晋的手令安顿在了此处。也是这时候,窦伏苓知晓卫谚已带兵去了北边对战匈奴沮渠離。
萧晋同在年前回了朔方,窦伏婴又去了别处,而卫谚却始终未归。前有梁王,后有匈奴,内忧外患之下,卫谚并非唯一领兵上阵的将领,可窦伏苓心底却仍是坠坠。又是担心大兄,又是担心卫谚,窦伏苓心神不安地等了月余,前方终于捷报卫谚自大漠归来。萧晋不能在建章营久候,未等到卫谚回来便带兵去了窳浑县。可便是在建章营的窦伏苓也未等到卫谚,因卫谚又马不停蹄地去往沃野内置备军需。
便是此刻,匈奴沮渠雓不知使了何种手段,竟神不知鬼不觉地绕过窳浑率军直奔沃野而来,将富足却无多少守军的县邑团团围住。沃野是朔方大军的终要粮仓,卫谚只得率不过数千的军队死死抵抗数万匈奴大军。
这一仗打得万分艰难,万分凶险。北境一线皆有匈奴侵袭击,建章营分援各处,实在□□乏术。而南边数州的兵力早被梁王切断,等到萧晋终于率军回援沃野,解了围城之困,已是数月之后。
窦伏苓从未料到,雁门一别,小半年过去,再见卫谚,竟是这般情景。
原本清隽俊逸的青年浑身是血,身上铠甲碎尽,被将士抬回驻军所在的时,身上几无完肤。
窦伏苓顿时吓得失了血色,险些站不住。萧晋锐利的眼神向她袭来,她知晓眼下再无人能在身后纵着她,只得勉力提了一口气,静静立在帐中。
她从未见过一个人流这样多的血,衣衫上殷红的血迹早已干,可伤处还有鲜红的血不停地涌出,印到看不出本色的中衣上,留下层层触目惊心的痕迹。冰冷的铠甲碎片粘在皮肉外翻的伤处,瞧一眼便觉浑身发冷。帐中尽是浓重的铁腥与血气。
她都不知道那得有多疼。可卫谚却咬着牙推开了医官,强撑着一口气对萧晋道:“殿下安心…匈奴……已退……”
“莫说了!”萧晋涨红了一双眼,“我萧晋,此生必踏破匈奴,以慰此战牺牲的数万同袍。”他显然怒极,愤然掀帐离去。这一场战事胜得凶险,在这满是鲜血的帐外,还有太多的需要中山王这个主帅统领处置。
方才那八字已是竭尽全力,卫谚气力不支,眼神需晃过窦伏苓,竭力朝她比了个“莫怕”的嘴型。窦伏苓不忍再看,紧闭着眸摇首,让他莫再白花力气。可待再睁眼时,不过这短短一瞬,卫谚却已昏死过去。
两位医官就着火烛,缓慢又小心地处理他满身的伤口。窦伏苓上前,绞了干净的帕子,俯身,一点一点替他拭去面上的脏污与血痕,动作轻柔仔细。
“不好!”突然,一位医官看着针尖一片腐肉,变了面色。
窦伏苓手中一顿,面上已做不出表情,只愣愣看着两位医官沉声讨论。未几,一位医官神情紧张,唤来士卒:“速去禀报中山王,卫将军这伤中带毒。”
作者有话要说:妹妹又被拐跑了,窦伏婴怎么看卫谚怎么像头猪,拱白菜的那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