屏风后的床帘素净无华,听得冬枫轻唤,床栏两侧流苏微动,一只裹着绸袜的脚慢吞吞钻出。
嬷嬷办事靠谱,果然只放进冬枫一人。
冬枫仍是站在原地,道:“五少爷有心情装神弄鬼,想来病情转安,此等可喜之事,婢子即刻回去复命。”
“姐姐请留步,我这病说来也奇怪,幸得神仙庇佑。”床帘内,文烨襄斜靠床栏,笑道:“梦里老神仙教我念词读诗,用圣人之道清心明目,为除劣根,还特意叮嘱,要多读几遍陆放翁的《钗头凤》。”
大白天睁眼鬼扯。
隔着床帘细缝,她清楚看到冬枫长身如柳,纤细影子映在屏风上,镀满一层日光金边,影影绰绰竟有几分缱绻。
屋内两人势头相持,她偏要打压冬枫傲慢,故意续道:“《钗头凤》想来好词,我读了几遍,其中有一句不大明白,但喜欢得紧,姐姐饱读诗书,可否解答一二?”
“哪句?”说到诗书,冬枫未见迟疑。
“东风恶,欢情薄。”她加重语气,尤其“东风恶”三字咬字有声,接着莞尔又道:“不知姐姐,如何解释东风可恶,这明明春暖柔媚的东风,怎么平地遭人嫌?”
如打到一团软棉花,对方声音冷淡,只微微屈膝:“五少爷身体既已康复,请恕婢子无礼,先行告退。”
哟,生气了!
冬枫迈出第一步,文烨襄拨弄床边流苏,叹道:“东风本性淑良,只是没遇明主,作恶身不由己,徒惹一身污名。”
没反应。
冬枫迈出第二步,她又叹:“范蠡携西施泛舟归隐,写信给好友文种,说明‘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之理,但文种不舍权位,最终身败名裂。古来为人爪牙,不得善终者,岂止文种一人呐。”
还没反应。
冬枫迈出第三步,她掀开床帘,正色道:“冬枫姐姐诗画风流,闺阁女子少有能及,就算与为官做宰的男子相比,也毫不逊色。姐姐何必做人枪手,玷污心性品格!”
推门的手一顿,冬枫背对着她,不愿承认:“五少爷说笑呢,婢子一个下人,不过多认得几个字,更何况——”话语里有悲含愤,扶门手腕衣袖滑落,白皙皓腕鞭痕隐约。
“横竖都是做狗,不如朱门做狗,总好过寒门冻死。五少爷泥菩萨过江,婢子也帮不了你。”
“等等!”眼见冬枫就要推门离去,文烨襄顾不得穿鞋,地砖冰凉浸足,她一把挽住冬枫,另一只手搂住细腰,忍不住皱眉:“姐姐好瘦。”
“放开!”冬枫拼命挣扎,手从门框上收回,高高扬起就要摔到脸上。
文烨襄抢先一步扣住冬枫手腕,她眼内清澈,虽嬉笑着,却不见轻佻,“姐姐到底读书人,拿墨笔的手,不像那些做苦力的蠢牛笨马。”
“你……失礼,起开!”冬枫怒极,却腾不出手,抬起绣花鞋狠狠跺踩她的脚背,“再不放手,我要叫人了!”
“姐姐息怒。”文烨襄边赔礼,边趁冬枫抬脚之际一把抱起她,拉扯挣扎间,两人四目相对,皆一时忘语。
她到底小女儿心思,羡慕冬枫皮肤白嫩,唇瓣不点而红,和上世的顾长宁一样,衣袂间浮动着墨香。
而冬枫,望着她纯净无垢的脸,也是怔怔失神。
此时只听门外,陈嬷嬷扶门叩问。
“五少爷,里边还好吗?您下手别太重,人家冬枫妹子年轻怕疼……”
“嬷嬷!偷听可耻,您且去东厢房门口,盯着两处狗洞和后院,一只细蚊都不要放进来!”
打发走陈嬷嬷,她舒了口气,回眸对冬枫咧出一抹笑。
“你们主仆好不要脸!”冬枫想必误会了,红霞蔓延耳根,无奈双手被缚,泪珠慢慢盈满眼眶,悲伤道:“须知清誉对女子而言……”
“放心,我也是女子,大家清誉都在。”石破天惊的真相,文烨襄说得平淡如水。